奸臣号废了,我重开[重生](464)
他们应该是熟人,径直攀谈起来:
“狗儿,找着了吗?”
“看你说的,找着我早去报功了,还跟你在这搭嚼舌头耍?”
“找着了告我一声啊。有功咱弟兄伙一起立嘛。”
“不如一道走算咧。”
“别咧,周太爷吩咐过要分开寻,你要找着啥,就……就发这个信号,咱几个瞅见都会过去的。”
“人老子怕个球啊?你又不是知不道,我打小就怕鬼,这搭老有鬼火飘,看着真哈人!”
二人一聊起来就没个完。
泥土石块不住落下,把洞中的乐无涯和傻子的脚踝都掩埋了起来。
所幸上头聊天的两人也察觉了脚下土壤稀松,生怕一个不小心跌下崖去,及时中止:“算了算了,嫑聊了,再磨叽一会子,咱兄弟伙搞不好叫土埋了,那就轮到咱们变鬼火晃悠喽。”
“你啥乌鸦嘴啊,快走快走!”
待官兵脚步声远去,乐无涯立即钻出半塌的洞子,朝里面的人递了手去。
那人的行动十分笨拙,借了乐无涯的手,才摇头摆尾地钻了出来。
待到灰头土脸地重见了天日,乐无涯才发现自己捡到了多大的一个麻烦。
此人的小腿上,咬合着一个巨大的捕兽夹,看创口起码得有两日以上,伤口因着环境湿热、酷暑难当,早已溃烂见骨。
倘若没有自己误打误撞,和他跳进了同一个洞里,他仅靠着自己的力量,怕是压根儿爬不上来,只能静静地等着洞子坍塌,把他埋在里面,或是生生饿杀在里面。
傻子显然是知道痛,但同样知道,痛也没用。
他艰难地吞了吞口水,去推乐无涯的肩膀,调用着不大便利的舌头,结巴道:“……我没见过你,你……外乡的……走吧,走吧……我娘讲了,这里不太平……”
说着,他翻过身来,艰难地把矿刀插回腰间,叼着打劫来的大半张饼,像是条四脚蛇似的,打算游回山里去。
乐无涯按住了他的衣角,阻止了他的动作:“我带你走。”
傻子回过头来,张大了嘴巴:“啊?”
他嘴里叼着的饼应声落地,他急忙又叼回了嘴里,仅存的那只眼懵懂又茫然地望向乐无涯。
乐无涯问他:“你是不是要去找人?”
傻子犹豫了一下,拼命甩头,差点把自己的脑袋瓜甩飞出去。
他的表现太过急迫了。
这谎撒得实在不大够水平。
乐无涯俯下身去,不由分说,将他背在了背上。
他分量不轻,生生把乐无涯压出了个踉跄。
但站稳脚步后,乐无涯深吸了一口混合着腐土和血腥气的山风,还是向密林深处迈出了脚步。
枯枝梭梭地打在乐无涯脸上,他像是条生于斯长于斯的野狐狸,闪转腾挪地绕着几十个移动的火把走,硬生生走出了一条坦途。
那傻子领会到了他的好意,伏在他的后背,手里攥着饼子,真诚道:“谢……谢谢。”
一旦对乐无涯放下了戒心,他的话匣子也随之打开了。
这还是个活泼的傻子。
他说,他要去山南的一个洞子里,他娘在那里,好几天都没有吃东西,怕是要饿坏了。
可他笨,出来找食,不仅没找到吃的,还挨了一夹子。
他不想让娘担心,所以犟着脑袋在外面爬来爬去,不找到吃的,不敢回去见娘。
不然不是白白害娘担心吗?
他趴在乐无涯肩头,操着晋南方言,叨叨咕咕、结结巴巴地说了许多话。
乐无涯见过许多死人和将死之人。
他知道,这孩子精神看似健旺,实则已是强弩之末。
他对自己的那一扑,耗干了他为数不多的生命力。
他十有八·九是救不回来了。
乐无涯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啊。”
傻子想了一刻钟光景,或许中途晕过去一次也未可知。
他喃喃地:“我忘咧。俺娘老叫我小团子。”
乐无涯笑他:“这么大一个小伙子,叫个小团子。”
傻子也嘿嘿地笑,笑了两声才发现情况不对,及时收了声。
乐无涯语调很轻柔:“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弄的?”
小团子虽说长了个八·九岁小孩的脑子,但人挺乖巧,有问必答:“小的时候,矿上闹熊瞎子,俺爹叫熊啃了,我也叫熊舔了一嘴。”
“刚才那些人是在找你吗?”
“……是吧?”
“什么叫‘是吧’?”
“我知不道。”小团子说,“俺娘交代过,让我躲着人走。”
“那怎么不躲我?”
小团子挺委屈:“你、你是自个儿钻进来的么!再说,你没有穿官衣儿,还给我吃的……你、你好。”
“为什么和你娘躲在山上?”
小团子歪着脑袋想了想:“俺娘让躲的,说李叔他们把事做……做绝了,怕是有危险,就带我上山猫着。”
乐无涯从这堆乱七八糟的描述中抽出了一个线头:“李叔是哪个啊?”
“李叔就是李叔么,住、住俺家隔壁,在三矿做、做坑头儿。”
“你娘又是哪个啊?”
提到母亲,小团子的语气立即骄傲起来,结巴也结巴得有劲儿起来:“俺娘……厉害着哩!她下矿,我跟她屁股后头,我给她搬石头,她一个人能顶俩……”
听着将死之人自豪地夸耀自己的母亲,乐无涯面无表情,只循循善诱着,引导着询问自己想知道的事:“那你娘跟你说过,小连子山出什么事了么?”
“用不着俺娘跟我说,俺知道!俺瞧见了,好多人都瞧见了!”小团子说,“李叔和、和牛头儿吵翻了,李叔……把他拍死了!”
乐无涯眸色一沉。
姓牛?
有个姓牛的人,恰好被列入了此次丹绥县上报的灾表之中。
其上所述,负责管理小连山矿山的牛矿监,前去巡矿,夜间宿在了村子里,结果遭遇了泥石流,被掩埋其中,生死不知。
上头只字未提,他是被打死的!
乐无涯有意问道:“牛头儿是谁?”
小团子的确是个有问必答的实诚孩子,费劲儿地想了许久:“是咱们的头……俺娘、李叔,都听他的。”
这就对上了。
牛三奇,朝廷委派的矿课大使,负责丹绥县小连山矿场的日常事务。
乐无涯问:“李叔为什么要拍牛头儿?”
小团子干巴巴道:“呃……吵起来了……”
“为着什么?”
“挖……挖不出矿来了。”小团子磕磕巴巴地,“咋挖都挖不出。俺娘也愁得慌,可牛头儿总说俺们偷奸耍滑,还叫人拿鞭子抽人,还抽俺跟俺娘……我没懒过,俺娘说我最勤快了……”
乐无涯略略侧过头去,把目光投向了小团子芦柴棒似的黑瘦手臂。
这不像是短时日里饿出来的。
他问:“牛头儿给你们吃的吗?”
小团子连连摇头:“牛头儿说,挖不出来,没有吃的!”
“是不是矿挖空了,就逼你们交钱?”
“不……不知道!”小团子惊奇地说,“你咋这能行,跟俺娘说的一个样!她讲,要是挖不、不出矿来,俺们就得交、交钱。”
乐无涯知道要收什么钱。
若这小团子所述符实,小连山的矿产将尽,那矿课大使应该立即上报,尽快推动垦荒增田,矿工原地转为佃农,并申报蠲免税款,好让佃户顺利熬过开垦播种、青黄不接的日子。
可那些捞到此等肥缺的矿监,岂是心系生民之辈?
小连山之类的矿场,是他们中饱私囊的聚宝盆。
他们只需每年把挖出的矿折成金银,直接送入内监私库,供皇上花销,剩下的再稍稍紧一紧手,就全入了矿监自己个儿的腰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