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号废了,我重开[重生](423)
可乐千嶂连唤他一声的勇气都没有。
“阿……”
乐千嶂的嘴巴略张了张,连一点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乐无涯便从从容容地转了回去。
他不认得他。
他认得大哥乐珩、二哥乐珏,认得叶阿娘。
唯有乐千嶂,他情愿与他一生不谋面、不相见。
第259章 拉扯(三)
无数双视线悄无声息地窥伺着二人。
若这闻人约与乐千嶂二人真有些眉眼官司,那就有大乐子瞧了。
可惜,乐千嶂讨了个没趣。
众臣见无热闹可看,便也悻悻然地收回了目光。
唯有大理寺卿张远业还定定地望着乐无涯,目色深沉而又复杂。
……闻人明恪。
好一个闻人明恪。
当初,从刑部那里接手田有德之案时,张远业就一眼看出,这田秀才乃是个十成十的沽名钓誉之徒,不过是想踩着亲生骨肉的尸骸,换一个锦绣前程罢了。
否则,他何以演出这一套寺庙杀子的血腥大戏来?
此人每月廪米六斗,每年饩银四两,虽饿不死人,却也算不得富贵。
旁人客气时,称他一声“老明经”,不客气时便嘲笑他一声“童大王”,讽刺他考到白头,还只是比童生略高一筹而已。
说句诛心的话,田有德要是真靠着母亲的病、小儿的命得了朝廷旌表,自此平步青云,有了余钱,多纳几房妾室,还愁没有子嗣?
但张远业犹豫再三,仍是不敢驳回重审。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皇上推崇孝道,满朝文武谁不争相标榜?
他何必在中间上蹿下跳,惹得皇上不痛快?
思及此,张远业紧锁愁眉,望向远方,轻叹了一声。
他本是地方提刑出身,谙练刑名,但偏偏性子优柔,失于中庸软弱。
在地方上,他尚能凭着一身本事,施展抱负,可一到上京,眼见九卿如林、科道似蚁,他便先自矮了三分。
若是那位大人还在……
恍惚间,张远业耳旁似又响起了他慵懒带笑的腔调:“你怕他作甚?放开手脚,审就是了。……礼部侍郎的儿子?好了不起哦,我还当是什么龙子凤孙呢。天塌了,我给你补去;地陷了,我给你垫着。有我乐无涯在,倒要看看谁敢动你张远业分毫?”
然而,张远业刚入大理寺一月,屁股还没坐热,乐无涯便接到了调令。
而在临行前,乐无涯竟然亲自领了张远业入宫,向皇上举荐他为大理寺少卿。
莫说是张远业自己,连皇上都吃惊不已:“胡闹。张远业任大理寺丞不过月余,你这般举荐,也不怕扎眼?”
“他办案是一把好手,却实实在在是个麻雀胆子。”乐无涯满脸皆是散漫的笑意,毫不避讳地讨赏,“皇上,赏他个恩典,给他增三分胆色吧,不然索性将他发回原籍得了,省得他成日里瞻前顾后、战战兢兢,白白糟蹋了他一身本事啊。”
项铮无语半晌,摇头苦笑:“得了得了,你眼光素来毒辣,依你便是。”
……彼时,张远业不知内情,只当见证了一对君臣相得的佳话,还暗自艳羡了许久。
而在正式离任前夕,乐无涯将他唤至值房。将一个封好的锦囊抛绣球似的抛到了他的手中。
张远业恭敬地捧着:“乐大人,这是什么?”
乐无涯刚病了一场,神情倦怠,眼底微青,唯有一双眼睛含精带光:“爱听说书吗?”
张远业不解其意:“听……”
乐无涯懒洋洋地伸手一点:“这就是那卧龙先生的锦囊妙计,等你遇上过不去的坎时,拆开观看,能保你小命呢。”
由于乐无涯语态实在是过于怡然自得,张远业听了个云山雾罩,懵懂应道:“是。”
他的确是个老实人。
乐无涯说什么,他便做什么。
有了乐无涯的保举,他的仕途平顺了许多,没人敢为难他,他便将那锦囊藏在密格里,一眼不看,一念不动。
直到风云突变的那日。
乐无涯不知为何失了圣心。
皇上令百官奏禀其罪时,带着探究之意的凛冽眼神,在张远业身上停留了一瞬。
张远业满心恐慌、浑浑噩噩地回到住处,忽地想起那个尘封已久的锦囊。
……囊中之物,只一张素笺而已,上面誊写着一份案卷编号。
张远业立即进入卷库,依照编号查找,翻出了一份泛黄的陈年案卷。
——一名柳姓纨绔,当街戕害宋氏民女,判流放,途中死于盗匪之手。
凭他在刑名之事上的敏锐,张远业一眼看出,这姓柳的死得蹊跷。
这世上哪有不图财、杀了人后转身便走的强人?
这像是雇凶杀人。
可最有动机的宋氏女的父母都是规规矩矩的平民出身,出不起那个雇凶杀人的钱,且他们耳目闭塞,连衙门朝哪开都不知晓,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也撞不出一条门路来,哪里能知道姓柳的什么时候从上京出发、走哪条路?
张远业再望向那张纸条时,陡觉不妙,手脚都软了一瞬。
他几乎是疯了似的冲进司务厅,翻出了历年的画卯册子。
……是了。
柳纨绔毙命当日,乐无涯告假休沐。
张远业躲入卷库,怀抱着案卷和画卯册子,大哭一场。
来大理寺前,他就知道宋氏女一案是乐无涯的生涯污点。
民间众说纷纭,都说审得不公、判得蹊跷。
但在亲眼见过乐无涯的本事后,张远业就改换了心思,认为这案子大概是没什么内情的。
谁想,乐大人转手把这个天大的把柄送给了他。
……只因当年,他曾举荐于他。
而他大厦将倾时,不愿波及任何一人。
所以,他早早把一把磨好的刀亲手递给了张远业,请他捅他一刀。
从此后,恩怨两酬,再不相欠。
次日,张远业强打精神,将此件陈年旧案作为乐无涯的罪证之一,上呈天听。
这一案,牵扯出了柳纨绔的私生爹靳冬来与乐无涯的权钱交易,将靳冬来拉下了马来,亦是还了宋氏女清白。
各归各位,各得报应。
张远业仍做着他的大理寺卿,只是过去那好不容易养起来了一点的昂扬意气荡然无存,愈发谨小慎微地蛰伏下来,直到泯然众人。
……
张远业搁笔沉吟许久,终是回到了冷冰冰的现实。
他枯坐良久,还是憋憋屈屈地把田秀才的案子判了个“允”,按例发回刑部去了。
谁想,竟是那新履职的闻人明恪硬顶住了压力,亲往彰德,一一查验,抄回了一箩筐的证据。
最绝的是,他不知道给那田秀才灌了什么迷魂汤,竟将他也拐带回了上京来。
田秀才还以为是要面圣受赏,欢喜无尽地蹲在客栈里,做着一夜飞黄腾达的美梦。
一梦睡醒,他等来了三法司会审。
在彰德府这个他所熟悉的地界上,田秀才尚有三分装腔作势、一人做事一人当的胆气。
到了人生地不熟的上京,不过稍审了审,他的文人骨头便立时软成了一滩烂泥,将满肚子腌臜心思倒了个干净。
他一张嘴,就咬出了自己的“同谋”。
原来,在神明面前发誓献子后,田有德母亲的病况当真一日好似一日。
田有德在科场蹉跎半生,已然有些魔怔,极信风水神明,见菩萨“显灵”,反倒慌了神。
他舍不下这个老来子、独苗苗,又怕自己扣扣索索地不肯还愿,得罪了神灵,妨了他的前程,不禁愁苦万分,只好借酒浇愁。
还是在彰德府衙办事的一名吏员点醒了田秀才。
此人与他有几年同窗之谊,主管着教化百姓一事,近来因为府内风教的成绩不佳,没挖掘出来什么孝子烈妇的例子,而吃了寇知府的一顿面斥。
听了田秀才的酒后诉苦,此人顿时眼前一亮,怂恿道:“照你这样说,这才是大机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