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世子经商致富后揣崽跑路了(156)
而且真假世子案惊动皇廷,太后、皇帝、皇亲国戚和宗正院,无论哪个都要来过问一二,断不能随意应付。
偏李从舟不给宁王开口的机会,重重磕了三个头后,继续表明态度——眼下正逢多事之秋,认祖归宗之事不宜大办。
“将名字计入谱牒,在祠堂内拜祭过列祖列宗,便足够了。”
李从舟说完,又认认真真起身给宁王夫妻行了三跪三叩首大礼,并顶着已经有些微红的脑门,直言道出他的隐忧:
“西北战事紧急,真假世子案在这种时机爆出,很容易叫有心之人利用,崩解原本暂时平衡的朝局,于前线补给不利。”
“若太|子党起疑生事,不顾大局从中作梗,西戎定会抓住机会攻□□水关,长驱直入直逼京畿。”
“且晚辈多次到宫中讲经,那太子青宫之内并非一池静水,而是有各方势力蛰伏在水下。太子仁善,却易遭人利用,以致国本不稳。”
事涉朝政,又及国本,宁王的神情渐渐凝重。
“太子身边有位平公公,”李从舟见宁王不语,继续抖出自己知道的情报,“他表面是一团和气,背地里却好赌成性,还食婴胎以期延年益寿。”
宁王一惊,面色骤寒。
太子身边姓平的公公仅有一位,此人原在昭敬皇后宫中,内廷给取的名字叫平靖,以期早日靖除外敌、天下平宁。
此人是自愿净身入宫,家中无有父母亲眷,在宫中当差也只是为了尽快往上爬,给自己赚个盆满钵满、半生无忧。
后来中室殿的首领太监见他伶俐,便细心调|教、分拨到太子身边。
按这来历,平靖公公应当算是知根知底、太子身边最亲近的人。将来若是太子继承大统,那这位公公就是黄门之首、能掌印玺。
宁王遂道:“不可妄言。”
“城东永嘉坊,有个裕顺赌坊,赌坊后巷临济通河,有两艘小舟常年藏于春桥的桥洞下,紧供着赌坊的客人往来使用——能做暗渠逃跑、亦能接来不方面抛头露面的客人。”
李从舟语调不疾不徐:
“平公公每五日轮值休沐,有半日都会乘小舟到裕顺赌坊,赌资不够他就变卖青宫赏物,据我所知,此行已进行有六年之久。”
“六年?!”那岂不是从昭敬皇后故去,平靖公公就在行这件事。
宁王惊疑不定,沉吟片刻后叫来萧副将。
此事干系甚大,不能仅听李从舟一面之词,他吩咐萧副将暗中仔细探查、千万莫要打草惊蛇。
至于婴胎——
永嘉坊热闹繁华,除了聚宝街、雪瑞街,还有六七条出名的楚巷,楚巷附近有两家瓦子,但更出名的是以鸾凤阁为首的秦楼。
秦楼女子皆会寻法避子,有些不巧成孕的,也会服药将胎儿打落。平公公与那鸾凤阁的鸨母暗通款曲,常年重金往她那儿购婴胎。
当然,乌影查到的内幕更多。
其实那太监也不只是吃个婴胎这么简单,他笃信邪法,一开始只服食婴胎,后来更迷上初生儿的血,最后,选择了服食人茸。
时人皆知:鹿茸壮元阳,取用的是梅花鹿角切片或磨制成粉。
而众所周知,人的脑袋上是没有长角的。所谓人茸,实际上是极残忍、极损阴鸷的一道:
取刚出生的婴儿,摁住他们手脚放到火上炙烤,待小孩浑身皮肉烤得焦黑后:斩首取髓。
舀出来的脑浆像一碗灰白色的豆腐脑,这便是人茸。
平靖相信服食人茸能延年益寿、断根重塑,可京城里哪有那么多婴孩能炮制给他服用。
便是此时,襄平侯埋在京城的一枚暗棋浮上水面,借着要差事的名头到平靖公公府上贿赂,投其所好、送上一坛子上好的“人茸”。
刚开始时,平靖公公还很谨慎,直接给人严词拒了。
但这人三顾茅庐、再一再二的相请,除了送人茸,还请平公公吃饭、给他送酒,带着人给他组牌局,输大量的白银给他。
最终,顺利让这位公公放下戒备,一点点被诱使着成了襄平侯的拥趸。
前世,四皇子战死后,太子伤心自责后病逝,其中,自然也少不了此人的言辞刻薄、冒犯暗害。
这些细则李从舟不用说,他相信以银甲卫的能力很快能查出个水落石出。
襄平侯想利用真假世子案绊住宁王和徐家,他偏要借这真假世子案,起底方锦弦在京城和太子青宫里经营多年的暗桩。
被太子青宫和平靖公公的事打岔,李从舟先前说那些话,也就没那般让宁王犹豫了,他抿抿嘴,最终板着脸说了个:“知道了。”
秋风萧瑟,在瞭山阁内卷起几片零落红叶。
宁王的视线随着那些绯色的叶片,缓缓落到李从舟身上,他依旧跪在地上,姿势标准、挑不出一点儿错。
虽然都是十五岁,但眼前的孩子沉稳、三言两语就能道出朝堂上波诡云谲的机锋。
即便现在不想承认,但宁王听见自己心里有一个声音,在止不住地对他说——这才是最适合“宁王世子”这位置的人。
可是……
宁王捏捏眉心,李从舟再成熟稳重也只是个十五岁的孩子。
他搓一把脸,拍拍李从舟的肩膀给他扶起来,“这些事我和你母亲还要商议一二,你若无事,便先退下吧。”
李从舟点点头,应了个是,躬身面对着他们夫妻退了三步,才转身大踏步离开,也没要任何王府的杂役、小厮跟着。
宁王远远看着他的背影,明明跪了那么久,他的脚步却迈得很稳,半点看不出僵硬。
如此,宁王又深深叹了一口气,蹲下来,委屈地看向王妃,小声嘟哝道:“……我觉着他才是我爹。”
王妃忍了忍,最后翘起嘴角来戳了戳宁王脸颊,“我倒觉着,这孩子说的话也没什么错。”
宁王鼓起一边腮帮,看着她歪歪脑袋。
“人在佛寺长了十五年,从来都是师父师兄知冷知热地疼着,乍然在一朝一夕之间你要人家改口又改名,这不显得强势、惹人反感么?”
“再者说,不就是个谱牒。那都是做给外面的人看的,上面填什么、写什么,不就是您一句话的事儿?”
王妃说得很轻松,拢紧身上大氅咳了两声,才继续道:“泰然处之、顺其自然吧,太过殷勤显得刻意、太过冷淡显得疏离……”
“跳出来,就当我们多了个沉稳的儿子。”
王妃挤挤眼睛,说了句粗野的话,“怎么?你当老子的人怕什么?”
宁王鼓起的腮帮瞬间漏气,被妻子这话逗乐了。
他跟着笑了一阵,又忍不住问,“那秋秋呢?”
王妃脸上的笑容淡了淡,刚才李从舟交待顾云秋去向的那些话,她自然也听着了。
知道孩子有地方住、有钱花,而且身边还跟着忠仆,其实她心里的大石头就落下一半。
毕竟点心那孩子也不错,秋秋离开后,他交接完宁兴堂的库存,就花银子给自己赎身,然后径直去投奔、跟随秋秋。
也算忠义无双,知恩图报。
但……
比起让顾云秋回来接受世人冷眼,她倒希望那个甜甜的小孩能自由自在、永远那样开开心心的。
王妃暗暗叹了口气,只希望将来,小秋秋能回来看看他们。
不得不说,顾云秋那句“父母爹娘不能护我一辈子”打动说服了她,孩子若真被带回来了,指不定要生出多少事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