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只想活着(79)
相比之下,他作为能被安定侯承认的女婿,竟然形单影只,时常有孤掌难鸣的无力感。
李晓朝缓缓摩挲腰牌,仔细感受‘骠骑’二字的轮廓,不动声色的压下因为猝不及防的见到故人,忽然翻涌的记忆。
哪怕所有人都防备他,看不起他,也不会改变现实。
如今统领京营的人是他,既不是早就葬身火海的程锋,也不是被称作老程人最后体面的程守忠。
只要骠骑大将军的旗帜竖立在京都的城墙之上,世人就会觉得安定侯的传承依旧存在。
程守忠只是个永远活在过去,不肯睁眼面对现在的可怜虫而已。
“程兄何必与我说这等赌气的话?”李晓朝面露伤感,义正言辞的道,“我身为陛下亲封的骠骑大将军,掌管京营的同时,最重要的事就是保护陛下和殿下的安全,理应随时掌握福宁宫的动向。”
如果没有唐臻的交代,程守忠听见李晓朝说这等冠冕堂皇的话,连眼角余光都不会分给对方。
然而他现在有任务在身,必须激怒李晓朝或顺理成章的被李晓朝激怒,只能继续与李晓朝纠缠。
“随、时掌握福宁宫的动向......”程守忠喃喃重复李晓朝的话,突然暴起,猛地拔剑朝李晓朝的脖颈奋力刺出。
李晓朝冷静之后,故意刺激程守忠,只是想从程守忠口中套话,分析福宁宫的近况。万万没有想到,程守忠会直接动手。
虽然他的身手不在程守忠之下,更胜不止一筹,但程守忠先行发难,占尽先机,李晓朝一步慢、步步慢,只能狼狈逃窜。
这又是在宫中,守卫大多是程守忠的部下。
哪怕不是羽林卫,也不可能冒着彻底得罪程守忠的风险,为李晓朝解围。
早在两年前,太医院曾传出消息,昌泰帝的身体每况愈下,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骤然听闻这个噩耗,李晓朝大惊失色。
他边令太医院仔细调养昌泰帝的病症,无论缺什么名贵、稀奇的药材都要立刻告诉他,边不惜代价的动用暗处的人手,打听福宁宫内的消息。
奈何程守忠花费十几年,已经真正的做到将福宁宫打造成苍蝇都飞不进去的铁桶。
急得头晕目眩的李晓朝只能安慰自己,他起码占据地理优势,福宁宫真正发生无法隐瞒的大事,程守忠就算再不情愿,也会最先通知他。
理由非常简单。
如果昌泰帝真的......李晓朝和程守忠心中的继位人选都是太子。
面对如此大的风波,福宁宫很快就做出反应。
先是太医院的消息突然被截断,程守忠亲自去太医院,带走惯常为昌泰帝请平安脉和调养身体的太医。同时清点太医院储存的药材,不分种类,全部带走三分之二。
从此之后,但凡是送到太医院的药材,皆要在入库之前分出三分之二送到福宁宫,由程守忠亲自验收。
原本只有每年春耕才会短暂露面的昌泰帝,在重阳节亲临首辅孟长明的府邸,打破陛下已经驾崩的传言。
接下来的两年,昌泰帝依旧会在上半年的春耕准时出现,下半年也会毫无预兆的出现在臣子家中。虽然他鲜少会与臣子提起朝政,但帝王亲临,对于臣子来说,已经是毕生难求的荣耀。
有关于昌泰帝是否还活着的风言风语,总算是暂时平息。
李晓朝至今依旧没能成为被昌泰帝选中的幸运臣子。
对此,他倒是能够理解,曾多次公开为昌泰帝解释。
当年发生的惨案,只有昌泰帝、安定侯和李晓朝在场。
时隔二十年,昌泰帝还是不愿意相信,如父如师的安定侯会对他下手。不愿意见李晓朝,免得想起旧事,平白伤心,也是正常。
只要昌泰帝走出福宁宫,李晓朝就有办法知道,出现在人前的昌泰帝是不是本人。
因此,李晓朝虽然没办法直接与昌泰帝接触,但对昌泰帝身体情况的判断却远胜他人。
昌泰帝的实际情况,即使没有昌泰二十二年,传言中的那般严重,也至少经历过缠绵病榻,元气大伤。
稍有不慎......
程守忠突然发疯的行为,令李晓朝又怒又怕。
既怒对方丝毫不给他留面子,逼得他只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狼狈的躲避剑锋,也怕程守忠如此不堪刺激,是因为福宁宫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发生变故。
程守忠自认是个只会扛刀的粗人,论心眼,十个他捆在程锋的身上也比不过李晓朝,因为他会给程锋拖后腿。
多亏程锋曾为程守忠写下十条,面对李晓朝,以不变应万变的应对方式。程守忠才能与李晓朝相安无事,不至于掉到对方挖好的坑里。
见李晓朝只是躲避,完全不考虑回手,程守忠立刻明白,李晓朝又在深思远虑。
他忽然仰头大笑,从单手拿剑变成双手握住剑柄,以挥刀的方式,携雷霆万钧之势袭向李晓朝的弱点。
既然如此,就让李晓朝慢慢想,他先揍个痛快。
“程守忠!”李晓朝听出风声的改变,脸色陡然变得难看,立刻收缩腰腹,凭借强大的控制力,连续在地上翻滚,及时抽出腰间的佩剑。总算是躲过致命的连环刀,以及完全不留情面的最后一击。
鲜血顺着李晓朝的手掌缓缓落下,在满是恼怒的脸上绽开凋零的血花。
程守忠竭尽全力忍住想笑的冲动,扔掉长剑,抓起李晓朝的衣领,仔细打量对方狼狈的模样。
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将对方恼怒至极,分明是想要立刻杀了他泄愤,但因为有所顾忌,迟迟没有出手的神态,吸尘入肺,彻底印刻在脑海中。
可怜李晓朝根本就不知道程守忠在想什么,只能从对方不久前反常的行为和如今专注且充满压迫力的目光,猜测程守忠为何变成这样。
结果当然是越猜越远,在跑偏的路上狂奔。
难以形容的寂静蔓延许久,程守忠终于回过神,用程锋曾教他的方式敷衍李晓朝。
他恶狠狠的盯着李晓朝的眼睛,咬牙切齿的道,“再让我知道,你妄想窥视陛下的行踪,我立刻杀了你。”
天生苦相的脸上忽然涌现恼怒,此地无银似的强调,“只要有羽林卫在,陛下和殿下就无需担忧安危,有没有京营都一样!”
当然不一样。
程守忠和李晓朝都知道。
李晓朝豁然开朗,必定是福宁宫中出现变故,程守忠才如此疑神疑鬼,听不得他说任何会威胁到昌泰帝的话。
所以......变故的源头是昌泰帝?
究竟是多大的变故,能让从不关心的京营的程守忠忽然改变态度,终于愿意正视京营对皇宫的重要性?
难道两年前他最担心的事......
李晓朝深知程守忠的嘴有多紧,完全不指望从对方口中得到想要的信息。他忽然发力,用巧劲掀翻程守忠,冷声道,“不管你信不信,我都要再说一次,我对陛下和殿下的忠心不亚于你。”
程守忠望着李晓朝的背影彻底走远,面无表情的从地上爬起来,按照原本的计划,去太医院搜刮药材。
陛下对李晓朝的好,远远不及老侯爷和大姑娘。
李晓朝连老侯爷和大姑娘都骗,谁敢相信他不会骗别人?
程守忠不敢。
在他这里,李晓朝永远是个骗子。
东宫外的闹剧,很快就传到唐臻耳中。
宫人借着换茶的时间,神神秘秘的对他道,“奴婢听闻骠骑大将军和福宁宫的程将军在宫巷遇见,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站在巷口都能闻到浓郁的血腥味。”
唐臻正握笔的手不受控制的抖了下,墨汁立刻晕染,毁掉半张已经写好的字。
宫人脸色大变,立刻跪下请罪,“奴婢知错,请殿下责罚。”
良久后,宫人的求饶才得到回应。
“找平安领二十板。”
宫人闻言,眉宇间浮现懊恼和悔恨。满脸委屈的抬起头,正对上太子冰冷的目光,顿时不敢再说求饶的话,老老实实的应是,低眉顺眼的退了出去。
在东宫,最严重的惩罚就是由平安公公亲自动手。
惩罚本身不会令犯错的宫人付出多么惨痛的代价,但是平安不允许任何犯错的宫人,立刻回到太子身边伺候。对宫人来说,相当于他们会丢掉正在做的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