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只想活着(204)
唐臻嗤笑,点了点头。
他懂,白家表弟最初只是想彰显表少爷的威风,告诉总督府的仆人,虽然他只是表少爷,但是有的是理由,可以光明正大的整治他们。
陈玉见唐臻久久没有动作,大着胆子继续给账册翻页,“这是誊抄的账册,真正的账册还在白郎君手中,殿下可要......”
“不必管,这是别人的事。”唐臻伸出手指,竖起放在唇前。
陈玉点头,眉宇间浮现不安。
如果李晓朝倒向三省总督,殿下的安危岂不是在三省总督一念之间?
唐臻抬起头,看着陈玉道,“孤忽然想起很久之前发生的事。”
“什么?”陈玉立刻收敛心神,侧耳聆听。
唐臻丝毫没有卖关子的意思,“施乘风去年在京都过生辰,曾邀请孤前往。我因醉酒,失手将长剑抛向假山。当时施承善就在假山旁,惧怕施乘风却不怕骠骑大将军,又呵斥我们,不许提起程大姑娘。”
只是去年发生的事,如今回想起来,竟然像是发生了很久。
“我曾因此猜测过,施承善与骠骑大将军的下属有联系。”
彼时唐臻初来乍到,太子面临的处境又那般诡异,短时间内,他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确定他的猜想。
时间变长,又有新的问题需要唐臻思考。久而久之,这件事就被唐臻忘在脑后。
陈玉咬紧牙关,恨声道,“我就知道李晓朝内里藏奸,果然......”
唐臻见状,拍了拍陈玉的小臂,似有安慰之意。眼底却依旧淡漠,看不出任何与陈玉共情的迹象。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李晓朝只是想要找最好的出路而已。
这种人,唐臻上辈子看得太多,丝毫不觉得奇怪。
反而是如昌泰帝、程守忠、程锋、陈玉和岑威那样的人,令他难以理解,偶尔闲暇时会放在心中反复的琢磨。
“李晓朝抓住胡柳生审问、胡柳生挨不住刑罚,直接死在狱中、李晓朝来福宁宫请出父皇,当众说出胡柳生与红莲的联系,矛头指向贵州、父皇大怒,下令出兵贵州。”
陈玉不知不觉的止住愤怒,凝神顺着太子的话思考。
唐臻却突然抬起头,又拍了拍陈玉的手臂,问道,“然后呢?”
陈玉愣住,疑惑的目光对上黑白分明、仿佛能洞悉所有的眼睛,心中倏地生出难以忽略的慌乱,像是......父亲拿着书本来考他,他却突然发现背错了内容。
许久之后,陈玉终于稳住慌乱,故作镇定的道,“然后岑兄挂帅,梁安做副将,在施乘德的哄骗之下,故意从两广绕路?”
唐臻欲言又止,最后在陈玉紧张的凝视中叹了口气。
算了,没法教。
“然后敬妃暴毙。”
陈玉悄悄在心中重复这句话。
敬妃......敬妃!
李晓朝抓住胡柳生之前,整个朝堂的目光都因为沈贵妃和端妃的死放在后宫。
胡柳生既然与红莲有关,极有可能与破秋日突然发生在后宫的动乱也有脱不开的关系!毕竟那日的动乱,宫人皆是口中喊着红莲,从后宫往外冲。他知道三妃中真正被幕后黑手收买的人是谁。
李晓朝用胡柳生、贵州巡抚和红莲镇,吸引走所有人的注意力,巧妙的忽略了这处关键的信息。
如今现在再去质问李晓朝,李晓朝完全可以将疑点,尽数推在已经埋在乱葬岗的胡柳生身上。
唐臻见陈玉的表情似有醒悟的意思,哂笑道,“你可以去查敬妃的家人,如果不是在东南三省影响颇大的人,现在或许已经被三省总督清算。”
以三省总督的反应看,敬妃只是远在草原的薛寄算计了他,所以才选择以最息事宁人的方式结束这件事,没有借题发挥,再次牵扯先一步暴毙的沈贵妃和端妃。
陈玉再次咬牙,强行忍住愧疚和悔意,仔细思考唐臻陆续提起的这几件事。
他已经足够蠢笨,不能再因为后悔浪费时间。
从去年施乘风寿辰的小意外和李晓朝审问胡柳生的事看,李晓朝和三省总督之间,从很早之前就达成默契。
陈玉面露不解,低声问道,“殿下,三省总督频频派人刺杀你,但是李晓朝......”
起码目前为止,不仅没有动手,还摒弃前嫌,竭尽所能的帮助程诚守卫皇宫。
唐臻抬手指向西边的墙面,反问陈玉,“难道你以为,达成共识就能从此兄弟同心?”
陈玉顺着唐臻的手抬起头。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李晓朝和三省总督因利而合,自然也会在利益分配无法令两个人都满意的时候不合。
换句话说,如果他们真的是肝胆相照的好兄弟,三省总督怎么会像发月例似的每个月准时给李晓朝价值二十万两白银的金银珍宝?
况且施云宇的尸体刚凉不久,无论是三省总督还是李晓朝,此番下手皆不留情面。
既比太子殿下更惨的工具人之后,唐臻又发现比昌泰帝更纯种的冤大头。
昌泰帝散尽家财养活羽林卫,起码能换来羽林卫的忠心耿耿。
三省总督不遗余力的资助李晓朝......最后竟然给自己养出个阻碍。
陈玉忧心忡忡,派人紧盯京都总督府的闹剧和燕翎的行踪,颇有借燕翎之手彻底打散李晓朝和三省总督的意思。
可惜想法只是想法,燕翎比陈玉更珍惜羽毛,不愿意明目张胆的得罪李晓朝。他也想借力打力,最后竟然盯上梁安。
陈玉盯着燕翎,燕翎看着梁安,梁安虽然不明所以却敏感的察觉到不对劲,下意识的躲着燕翎,尽量与陈玉同进同出。
唐臻饶有兴致的看热闹,在暗涛汹涌中等待平静彻底被打破的时刻。
找不到活着的意义就随波逐流,脑子不好的人那么多,总有热闹可看。
昌泰二十五年,四月,陈国公上折,称昌泰帝染病,不宜立刻动身,等到昌泰帝病愈,会让二子燕鹄亲自护送昌泰帝归京。
唐臻早就想到,昌泰帝离开京都容易,想要回来却要看人脸色。他平静的接受这份折子的内容,再次闭门养病,免得朝臣又生出奇思妙想折磨他。
夜里,唐臻忽然睁开眼睛,坐起身,神色莫名的看向窗外。
昏黄温暖的烛火透过单薄的床帐映在唐臻身上,可惜没办法触碰没有温度的眼底。
嘈杂声渐起,顺着唐臻凝望的方向靠近。
自从唐臻的病症日渐严重,陈玉和程诚就轮番留在福宁宫为太子守夜,睡在太子的隔壁,方便随时赶过来查看唐臻的情况。
今夜守在隔壁的人是程诚。
“殿下?”程诚知道太子夜里容易惊醒,音调与平时几乎没有区别。颇有太子醒着他就进门,太子睡着他就离开,事情不重要,明天再说也行的意味。
床帐内挺直的腰腹突然卸下力道,唐臻闭上因为许久没有眨眼异常酸涩的眼睛,靠着堆积在身侧的被子,高声道,“进来。”
程诚手中拿着条纯白的帕子,脚步沉重的走向床榻,停在三步之外的位置。然后略显茫然的看着床帐内隐约可见的人影,倏地单膝跪地,沉声道,“殿下节哀。”
唐臻清晰的感受到呼吸暂时停止的窒闷,良久没有开口,眼底的怒火却越来越明亮,为日渐麻木的脸点亮鲜活的色彩。
“说话!别喘气!”
肯定不是昌泰帝,否则程诚等不到陈玉和刘御医,不会进门。
程诚还沉浸在哀伤的情绪中,猝不及防的挨骂,脸上不由浮现茫然和委屈,嘴却不敢走神,立刻道,“殿下,泰王薨了。”
唐臻抱住发麻的腿,分神回想泰王是谁。
宗室的老王爷,年近古稀,论起辈分却是孙子辈,子女皆英年早逝,没能留下任何血脉。
原本唐氏皇族只是人丁凋落,泰王薨逝,唐氏皇族立刻变成一脉单传。
唐臻隔着床帐打量正难过的程诚,抬手放在平波无澜的胸口,听见自己语气平静,甚至有些冷漠的声音,“老王爷为何薨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