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只想活着(33)
唐臻以东宫没有女眷为理由,坚定的拒绝了绍兴侯世子要送小厮去净身的提议,敷衍的为他们赐名。
侍女从东一开始排名,小厮从南一开始排名,全是技巧,没有任何感情。
陈玉和梁安再次默契拉满,同样带入宫中十五人,只是男女比例没有绍兴侯世子送来的人那么平均。
分别是五女十男和十女五男,倒是诡异的互补。
因为两广距离京都路途遥远,两人送入宫中的仆人里,从两广带到京都的人只占极少数,大部分都是京都口音。
胡柳生效仿绍兴侯世子,送来七女八男,同样是京都口音居多。
东宫原有的宫人一批又一批的放出去,最后只剩下平安和平安的小尾巴,名为元宝的小太监。
平安又开始神出鬼没,鲜少出现在唐臻面前,也没仗着身份和资历与新来的仆人争权。整日带着元宝小太监闲逛,颇有含饴弄孙、安心养老的意思。
施乘风的生辰宴那日,岑威也带十五个陌生的面孔入宫。
六名壮硕的妇人、六名清秀小厮,还有三名胳膊比唐臻的腰更粗的壮汉。
唐臻被岑威离奇的解题思路,震惊的许久没能回神。
然而仔细考虑,他真的很需要这些人,尤其是壮硕的妇人......非常适合夜里巡视小树林,防止野鸳鸯成功配对。
这种事,年轻的小姑娘和小伙子即使身手再利落,也只能打个下手。
唐臻欣然收下新仆人,照例问道,“可有名字?”
“有”岑威点头,“左侧尽头的人叫魏一、依次往右为一、三、四、五。”
早先由于其他人送到东宫的仆人都是如此取名,胡柳生送来的人最离谱,因为唐臻正在吃蛋羹,于是男从蛋,女从羹,潦草的从一往后排。
岑威能在照顾太子爱好的同时,给带来的人争取到个好听的姓,已经是周全得能令人感动到落泪的程度。
“为什么?”唐臻不解,“哪个魏?”
他没听说陕西和河南有这样的大姓。
“恕臣冒犯。”岑威拿起唐臻的左手,以指尖写下‘魏’字,“龙虎军的上任将军,是成宗下旨册封的龙虎将军魏和。”
唐臻还是没办法理解。
他知道这个人,在成宗驾崩之后参与到皇位争夺中,棋差一筹落得埋骨京都的下场,直接导致河南陷入无休止的战乱。
一个已经亡故一十多年的人。
难为岑家村还肯记得。
“殿下可愿意去各处看看?”岑威问道,“此时出宫,能在城内闲逛大半个时辰。”
唐臻当然愿意。
他上次出宫,还是施乘风和燕翎斗气,故意拿他做噱头。
彼时唐臻还没摸清自身处境,不敢有半分差错,施乘风和燕翎肯带他去哪里,他就老实跟着,做的最出格的事是向施乘风求银子,买了些小摊上的民间玩意儿带回来。
这次唐臻吸取教训,让仆人提前准备好碎银和铜板带在身上,特意换了身色彩不算扎眼的衣服出门。
岑威问唐臻想去哪里。
唐臻想了想,以退为进,谨慎的反问,“你觉得哪里最有趣?我也想去看看为何有趣。”
岑威骑马,唐臻坐车。
万幸唐臻的身体虽然虚弱,但不晕车,稍稍适应了会儿就能习惯马车的颠簸。他掀开帘子看向外面,景色与随燕翎和施乘风出宫时所见的繁华大不相同。
每次前进都在发抖的车驾竟然占据了路上所有能称得上平整的地方,以至于驭马跟在车边的岑威只能在碎石中寻路,极考验胯.下的墨色骏马。
放眼望去,到处都有断壁残桓。
从唐臻的角度看,哪怕是比较完整的土房,表面也有长短不一的裂缝,露出里面早就无法辨认原本颜色的被褥行李,漏风潲雨在所难免。
偶尔有藏在各处的百姓悄悄露头,扯着脖子仰望威严奢华的马车,眼底满是羡慕和惧怕。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唐臻委实难以相信,京都天子脚下,会有如此破败的地方。
直到彻底经过那片仿佛割裂在京都之外的地方,路重新变得平坦宽阔,街边也再次出现体面干净的小店,岑威才慢慢靠近唐臻。
“殿下见到那般的景色,可有什么想法?”
唐臻抬起头,认真的打量岑威。
这位从村落中走出来的少将军,拥有这个时代底层阶级最稀缺的资源——相貌。
即使没有赫赫战功,岑家村还是个在圣朝平平无奇的普通氏族村落,单凭这张脸,岑威至少能和他的父亲岑壮虎一样,找到个可以令他少奋斗一十年的岳父。
自从真正的见到岑威,唐臻总是忍不住在岑威身上寻找与自己的上辈子相同的特点。
身姿矫健、少年成名、不说话就像是在挑衅的帅脸。
然而岑威的表现却时时刻刻的提醒唐臻,他们不一样。
唐臻眉宇间浮现困惑,天真的反问,“他们住在土房中不冷吗?为什么不去住能遮风挡雨的房子,难道不喜欢温暖?”
岑威垂下眼帘,还是有几分怒意泄露被唐臻捕捉到。但没像唐臻所想那样,将怒火朝何不食肉糜的太子倾泻。
紧绷的下颔线逐渐放松,岑威再开口的声音却比平时深沉。
他告诉唐臻,“殿下,他们没有选择。”
“只有无能的人才会面对没有选择的困境。”唐臻仗着所在的位置比岑威矮,直勾勾的盯着岑威的眼睛,“孤曾在书上看过一句话,不知道少将军有没有听过,‘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他们不适合生存,所以无法生存。”
曾经的岑威有选择吗?没有,他只能被岑家村裹挟着前进,现在是名震天下的少年将军。
曾经的唐臻有选择吗?有,他是为了昌泰帝才愿意老老实实的做傀儡太子,珍惜生命,试着养生。否则以他上辈子的行事作风,哪怕踩着刀尖也要拼出条血路。
真正的强者,无论有没有选择都能走出自己的路。
上辈子的唐臻倒是曾有过‘没有选择’的经历。
会有人同情他吗?
不会!
发现这件事的人,只会更变本加厉的逼迫唐臻,恨不得连唐臻的骨头都彻底嚼碎,将其化为壮大自身的养料。
岑威从未想过,会在太子口中听到如此冷酷无情的话,配上那张稚嫩的面孔,显得极为可笑。
也许父亲说的没错,他不该亲自来京都。
可是来都来了,他总不能就这么回去。
岑威长叹了口气,默念这不是太子的错。
太子与那些没有选择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殿下。”岑威弯下腰,修长的手指搭在车窗上垫住下巴,正色与唐臻对视,“‘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是野兽。”
“人不是兽?”唐臻眉宇间的天真分毫未变,只是有些出神,仿佛正在侧耳聆听什么声响,他忽然发出声轻笑,“你猜在野兽眼中,人是不是两脚兽?”
“人会怜幼惜弱,共渡难关。”岑威丝毫不受唐臻的困扰,嗤笑道,“野兽?贪得无厌,连利益都只能看得见眼前。”
形状完全不同的两双眼睛彼此对望,清晰的倒映着对方脸上的坚定和天真。
骗子!
唐臻在情绪失控前缩回马车,紧紧闭上眼睛,耳边轰鸣的金属火药倒计时越来越密集,几乎与心跳完美重合。
没人会怜悯他,更不会有人与他共渡难关。
也许将来昌泰帝会这么做,那是因为他们血脉相连!
岑威退后两步,遥遥望向堆金砌玉的总督府,忽然抬手示意赶车的人停下。两息之后,有车队从后方赶来,开路骑兵毫不客气的扬鞭驱赶停在路边的骏马,完全不顾先来后到。
即使随行的人高呼这是太子殿下的车驾,依旧没能令对方收敛,反而鞭声更勤,隐隐有嘲讽顺着疾风吹散。
对方疾驰而来,岑威只能避让,然而总共只这么宽的路,后来者想要独占八分,唐臻的车驾也不小,总不能往酒楼里避。
岑威绕到前方,掀开车帘伸手,“拉车的马可能会受惊,安全起见,先委屈殿下与臣共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