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只想活着(45)
作为主将,岑威排兵布阵、带头冲锋,绝不会有任何心慈手软的时刻。
有敌有我、有胜有败,才是战争。
他早就熟练的把控规则,绝不会犯下名为‘仁慈’的罪孽。
然而杀戮总有停止的时候,壮烈之士埋骨他乡,也总要有个理由。
岑家村如今不仅有活下去的资格,还拥有前所未有的自由,岑威需要为接下来,不知道会在何时再次到来的战争,找到能说服自己的理由。
所以他才会不顾父亲和叔父的阻拦,亲自前往京都向昌泰帝和太子表示善意。
在这里,他会找到下一次战争的意义或者竭尽全力的阻止下一次战争的到来。
如果在京都没能找到答案,岑威打算单枪匹马去北方拜访陈国公,询问对方当年为什么肯轻易放过攻入河南的最佳时机。
作为主将,岑威再清楚不过,血染松原已经是他的极限,也是当初整个河南省的极限。对北地霸主陈国公来说,损失的却只是些脸面而已,只要他愿意,不出半个月就能第二次、第三次......无数次的大军压境。
唐臻怔怔的望着岑威的侧脸,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大概是天生缺少名为‘同理心’的情绪,即使面对面的坐着,真切的感受到岑威的茫然和痛苦,冷漠的心也没有任何被触动的迹象。
我不该这样。
正常人至少不该无动于衷。
唐臻眨了眨眼睛,迟钝的垂下眼皮,顺着刚摸清的规律,轻声问道,“你是因为不想再上战场才进京做伴读?我能帮你吗?”
“殿下肯收臣做伴读,已经帮臣极大的忙。”岑威看了眼唐臻,意识到自己情绪外露,可能会吓到对方,立刻低声道歉,语气温和的对唐臻道,“若殿下将来有意效仿成宗,龙虎军愿意为殿下震慑宵小。”
说到宵小,岑威的目光瞬间锐利。看向唐臻时却像是正午的阳光,充满期待的照在名为‘太子’的树苗上方。
即使太子无法成为成宗,也有可能另辟蹊径,以全新的方式维持圣朝的安宁。如同烈宗驾崩之后的成宗,成宗驾崩之后的昌泰帝那般,给人意想不到的惊喜。
岑威不会将岑家村好不容易搏来的安稳生活,贸然赌在还没长成,身上充满不确定的太子身上。但也不吝啬在太子遇到困难时,出手给尚未长成的树苗遮风挡雨。
唐臻不动声色的换了个姿势,朝岑威的反方向移动。
岑威看向他的目光,满含他最熟悉的有所图谋的意味,偏偏不会引起他的厌恶,只有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羞赧?
不!
就是厌恶!
饮下半盏凉茶,唐臻略显混乱的思绪终于恢复正常。
仔细思索岑威透露的信息,终于能总结出他此前种种行为的逻辑。
不想再上战场。
去京都看看太子。
处处维护,做太子的贴心好伴读。
希望太子有名师教导,如虎添翼,早日展现父祖之威。
到此为止,正好闭环。
即使是最没有存在感的昌泰帝,也在登基之后,令已经混乱五年的圣朝逐渐恢复平静,并且长时间维持在相对稳定的状态。
更不用说杀人如麻的烈宗和养鱼达人成宗,无论驾崩之后留下怎样的烂摊子,他们还活着的时候都是名副其实的帝王,有生之年平定各种乱象的政绩,几乎能以一己之力,与史书中某些格外短暂的朝代比国运。
如果太子能效仿父祖,起码要镇住国运,最差也是令圣朝维持如今这般‘诸侯林立’的情况。
局势稳定,当然不会有无缘无故的战争。
即使偶尔有小摩擦,也不至令岑威亲自挂帅。
这手算盘,打的确实很如意。
只是过于......随性。
唐臻抬手轻捏眉心,挡住脸上的复杂。
如果他是岑威,绝对不会允许计划中有那么多空白之处。
只要想到随便发生点意外,就会影响到长达几年,甚至更久的计划,唐臻就焦虑的想要用指甲划手臂,亲眼看着真实存在的痕迹从无到有。
岑威却以为太子的举动是在掩饰感动,他心中觉得太子不必如此,甚至因为要看太子的后续表现,再与家中通信才能代表龙虎军当众表态,对太子心生愧疚。
出于补偿的心思,他主动为太子考虑名师的人选,“殿下年已十六,还未正式进学,普通的老师只怕会耽误您的时间。兵法功夫方面,若殿下不嫌弃,臣愿意代劳。”
“数数天文皆是陈玉擅长之处,听闻他早年在广西有神童之名,至少为殿下解惑不成问题。如果殿下觉得陈玉的学识不够,还能边令陈玉陪你读些有趣的典籍,边寻找真正学识渊博的大儒。
“学习儒学经典,通读史书更不必舍近求远,当年北地有文曲下凡辅佐人间真龙的传闻,臣即使在岑家村也有所耳闻。孟首辅实乃天妒之才,又是孔孟后人,家学渊源,自幼博览群书。难得......”岑威轻咳了声,语气忽然放缓,“难得孟首辅生在北地却满心为陛下效忠,宁愿被划去族谱上的名字,也要千里迢迢,孤身赶来京都为陛下分忧。如今正是个好机会,成全孟首辅的赤胆忠心。”
唐臻神色呆滞的听岑威念叨半晌,忽然反应过来,孟首辅是令原主格外崇敬的孟长明,已经到嘴边的拒绝又咽了回去。
对孟长明这三个字上心之后,唐臻又去过两次朝堂,也有令朝臣依次请安,通报姓名,可惜孟长明每次都不在。
“劳烦岑卿费心。”
岑威郑重应下,见唐臻面色疲惫,没有继续与他说话的意思,顺势告退,煞有其事的捧着诏书出宫。
唐臻望着岑威的背影,颇有猛兽围着刺猬打转的茫然。
无论是刺猬不仅没有伤害野兽的意思,反而对其保有善心,愿意不计回报的投喂猛兽不短的时间。还是猛兽每次对刺猬不怀好意,都会落得满嘴尖刺,烦躁不已的下场,都令唐臻觉得像是在看玄幻故事。
离谱!
怎么会有这样的刺猬?
为什么偏偏是个刺猬?
“殿下,后院有个奴隶看着情况不太好。”
身着锦缎的侍女询问的看向唐臻。
唐臻摆了摆手,随口吩咐道,“让太医来开药,尽量救。”
侍女恭顺应是,没了平安有意的束缚,这批仆人的胆子都不小,经常与唐臻说几句闲话。
她放下滚茶,撒娇似的埋怨,“殿下怎么突然喜欢异族奴隶?您不知道,他们脏得很,房中明明准备了恭桶,他们却不用。看见奴仆去清理那些秽物,他们还要在旁边手舞足蹈,身上到处都是......”
余下的话,即使侍女没说完,唐臻也能想象到。
他睨了眼侍女,抬手指向门外。
出去,他不想听,也懒得计较。
反正他没阻止仆人去教那些异族奴隶该有的规矩,先给他们吃点苦头,等到唐臻能用上他们的时候也能省心。
侍女见唐臻脸色冷淡,不敢过多纠缠,只能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没过多久,又有两名面容八分相似的姐妹花捧着糕点进门,故意打趣说笑,想引唐臻多说几句话。
欢声笑语中,唐臻本就困顿疲惫的脑袋更加昏沉。他看了眼天色,还是决定晚上再睡,先去书房看积攒两日的奏折。
然后发现内阁的折子还是那么......别具新意。
这次不仅有四川内部执行的政令,甚至有两广总兵的嫡幼子娶妻的请帖。
四月二十五日?
唐臻看了眼挂在墙上,用来记录日期的画册,正好也是二十五朵桃花。
东宫批复的折子,第一次有‘阅’之外的字迹。
‘百年好合’
至于两广总兵又多了个什么样的亲家,对西南局势有没有影响。唐臻表示他认识的人太少,完全没有思路。
不如不看。
目前为止,内阁送来的折子中,唯一能称得上有后续,能令唐臻保持好奇,格外留意的事,只有当初四川内部政令所言的民间组织‘红莲’。
当初四川巡抚得到消息,‘红莲’从贵州离开,偷偷潜入四川。立刻全省戒严,寻找‘红莲’,防止亡命之徒在四川烧杀抢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