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只想活着(43)
李晓朝进宫时,唐臻刚睡下不久,仆人不敢擅自做主,立刻去寻平安。
“大将军。”平安主动行礼,远比面对唐臻时郑重,脊背几乎依靠腰腿完全悬空,姿态谦卑的同时,毫不掩饰防备和抗拒。
“平安?”李晓朝放下茶盏,仿佛没听见它撞上桌面时的清脆声响,叹息似的开口,“怎么,你不想让我见他?”
“将军说笑,老奴岂敢如此僭越?”平安起身,老老实实的盯着脚尖前的大理石,语气平波无澜,像是在与李晓朝比谁更沧桑。
“殿下昨日满脸泪水的回来,将自己关在寝殿整夜,始终不许我们打扰。直到今日,临近用午膳的时辰,看在伴读已经等候许久的份上,才愿意出门用膳,如今刚睡下不久。若是大将军有不能耽搁的急事,奴这就去伺候殿下更衣。”
李晓朝目光定定的凝视平安的脸,再次问道,“不知我在何时疏忽了公公,才令公公对我有这么大的敌意?”
平安终于肯抬起眼皮,神色坦荡,任由李晓朝打量,“将军多虑。”
李晓朝数次生出主动解释的心思,皆在平安这里碰到不软不硬的钉子,心中也觉得腻歪,索性不再理会。
他没让平安叫醒唐臻,独自在前殿饮了两盏茶。然后嘱咐平安在用晚膳的时候将太子叫醒,不要任由他睡。否则后半夜再睡不着,作息会彻底混乱。
平安亲自送李晓朝离开东宫,还是那副恭敬有加,不掩疏离的态度。
要不是已经知道平安曾与陈国公世子达成共识,多次为燕翎行方便,李晓朝差点以为平安如此冷待他是正常态度。
毕竟过去的十几年,平安也是这样,永远躲在不会轻易被人看到踪迹的地方,默默做东宫的定海神针。
念及对方过去的苦劳,李晓朝终究再次开口,提醒道,“别忘了当初陛下派你来照顾殿下时对你的期望。”
平安勾起嘴角,冷淡的脸色非但没好转,反而显得阴阳怪气,“老奴惭愧,对不住陛下和安定侯,老奴知道。”
李晓朝似是没想到平安会如此干脆的承认,怔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语重心长的安慰道,“迷途知返,为时不晚。”
未料平安话锋忽转,“不知大将军质问老奴的时候,可曾问过自己相同的问题?”
李晓朝的目光陡然锋利,如同刀子似的刮在平安脸上。
良久后,他眉间轻皱,没头没尾的道,“你看见了。”
平安退后半步,不想多提往事,沉声道,“请大将军多为殿下考虑,谨言慎行。”
李晓朝的嘴角逐渐绷紧,郑重的点了下头,转身离开。
原来如此,怪不得平安这般警惕他。
平安看着李晓朝翻身上马,直奔宫门,紧绷已久的脸色终于松缓了些,再度想起两个月前令他既惊且怒的画面。
殿内只有太子殿下和骠骑大将军。
平安顺着没关严的窗缝望进去,大将军背对他坐在软塌上,举着酒壶自酌自饮。太子坐在大将军对面,脸上蒙着块绣着桃花的手帕,又举着本诗集轻念。
只听几句,平安已经想起诗集的主人。
这是安定侯的长子曾经最喜欢的诗集,自从他亡故,程大姑娘每次想念兄长都会重新誊写一本内容相同的诗集送人。平日里更是书不离手,追着喜欢的人念诗。
平安不仅收到过诗集,还曾被程大姑娘追着念诗。当年但凡与程大姑娘有过接触,长得还算顺眼的人,都有过相同的经历。
如果那日到此为止,平安也不至于防备李晓朝。
他怕突然现身会令殿内的人尴尬,正想悄无声息的离开,忽然见大将军念着程大姑娘的名字,去抓太子的手臂。
太子明明能躲却没有躲,还特意用另一只手按住脸上的帕子,显然是不想让大将军失望。
令平安愤怒的源头是大将军的目光。
痛苦又清醒。
他分明知道眼前的人是太子,故意仗着太子的好脾气,将其当成程大姑娘!
作为太子最信任的人,平安再明白不过太子对大将军的感情。
太子以为大将军因为他长得像程大姑娘,所以对他耐心细致,多有照顾。根本原因是如果大将军和程大姑娘当年顺利成婚,诞下子嗣,无论是年岁和相貌都与他仿佛。
长年见不到昌泰帝的太子是有些将对父亲的感情,寄托在李晓朝身上。
然而李晓朝看太子的目光,绝对不是父亲看儿子。
哪家的父亲面对像亡妻的儿子,借着醉酒的由头,故意叫亡妻的名字?
即使李晓朝还没有冒犯太子的想法,平安也无法忍受。
好在还没发生让平安更心惊胆战的事,太子与大将军就陷入争执,关系逐渐冷淡。
具体表现为大将军来东宫看望太子的频率直线下降,太子虽然偶尔发呆,但从不会像从前那般主动寻大将军。
平安理所当然的认为,是太子终于发现不对劲,开始拒绝大将军,令大将军恼羞成怒,导致两人的疏远。
他稍稍安心的同时,又担心大将军会再次生出得寸进尺的心思甚至狗急跳墙。还有太子向来心软,经不起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哄得找不到北。直到大将军决定去京营闭门演武,平安才能彻底合上眼睛。
如今......
平安忽然有些后悔,因为怕太子过于难受,也怕大将军只手遮天,没有早些与太子说大将军的事。
如今他与殿下隔阂已生,也不知道殿下还能听进去几分。
唐臻对平安的心事一无所知,晚上被仆人叫醒,勉强喝下小半碗粥,立刻回床榻补眠,直到翌日午时才彻底清醒。
终究是乱了作息,虽然睡得多却难以解乏,从肩颈到腰间皆酸痛僵硬,脑袋也比昨日刚熬夜时昏沉。
要不是岑威已经等了他两个时辰,唐臻甚至想吃点东西继续睡。
他打了个困顿的哈欠,先去书房取已经盖好玉玺印记的诏书,然后直奔前厅,将其塞入岑威手中,“孤已经履行承诺,你可还有不满的地方?”
岑威小心翼翼的展开诏书,再次郑重的谢恩。
唐臻头疼得厉害,懒得再与岑威拉扯,直接下逐客令,“我昨夜没休息好,正难受得厉害,你若是没有其他事,可以先将诏书送出宫。”
岑威点了下头,嘱咐道,“殿下记得遣人去太医院。”
话毕,他立刻转身,飞扬的发丝完美展现出他迫不及待的心情。
“站住!”唐臻若是反应得再慢些,在他的计划中还有场大戏要唱的岑威,说不定已经走出东宫大门了。
岑威面露诧异,“殿下?”
唐臻缓缓吐出哽在心口的气。
这不是他第一次试探岑威,也不是第一次在这件事上失败。
上次去赴施乘风的生日宴时,甚至发生他故意用天真残忍的面貌气岑威,对方不仅大度的原谅了他,还认真教他做人的道理,三言两语间气得他险些失控的离谱经历。
唐臻痛定思痛,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
“你不想看玉玺?”他眼中的诧异半点都不比岑威少。
只要岑威问他,为什么会这么想,他就能让岑威绕进去。东宫这么复杂,有几个看不惯岑威,故意在他耳边说岑威坏话的人,简直再正常不过。
岑威面露诧异,认真的摇头,“不想。”
“......”唐臻默默掐住大腿,竭尽全力的保持平静的表情,免得狰狞外露,彻底前功尽弃。
殊不知在岑威眼中,唐臻此时眼中含着泪水,倔强的看着他的模样,不能说与发现错怪别人时的愧疚相似,只能说一模一样。
岑威虽然被无缘无故的怀疑,但没有任何损失,倒也称不上气恼。他转身回到唐臻身边,拿出干净的帕子,劝道,“殿下身为东宫之主,不能偏听偏信,也别这么......”
“直白。”他绞尽脑汁想到合适的形容词,叹了口气,“陈玉读书多,下次让他教您如何驭下,臣的处事方式不适合您。”
换成他,可能会比太子殿下更直白,先问玉玺,再给诏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