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只想活着(7)
他还以为想要踏出这扇门,得见血才行。
没有原主记忆的唐臻不认路,身边又没有人肯走在他前面。
他深吸了口名为‘自由’的空气,对伴读道,“为显诚心,我要一步一叩拜见父皇,你在前方引路。”
“殿下!”距离唐臻最近的胡柳生难以置信的后退半步,抬起因难以回神颤抖不止的手去扶唐臻,“请殿下保重贵体!”
梁安和陈玉闻言,连忙附和。
“这既是我拜见父皇的诚心,也是在为父皇祈福。”唐臻轻笑,阳光下的眼眸中盈满赤诚,“对父皇有益,付出什么代价都值得。”
没等伴读们和宫人再说任何劝解的话,唐臻已经甩开长袍,庄重的朝前跪拜,额头与地面相贴,沉声呵道,“引路!”
等唐臻一意孤行的以‘一步一叩’走完东宫门前的一段路,已经没人还有心情思考为什么‘一步一叩’需要‘引路’。
力气最大的梁安奉命‘引路’,尽可能的在唐臻起身时托住他的身体,没过多久,额上就有不知是因疲惫还是焦躁的汗水滴落。
陈玉和胡柳生分头行动,一个去太医院寻人,一个跑向唐臻的去路。
唐臻脸色惨白,汗如雨下。
身体越痛苦,他的心情越平静,甚至能称得上愉悦。
在他的世界里,从来没有能在付出代价之前得到的美味。
他并不在乎这具身体是否真的能坚持‘一步一叩’见到皇帝,只要皇帝能从别人口中听到他的孝心就够了。
半途昏倒,反而能证明他竭尽全力的想要靠近皇帝。如果可以,他还希望皇帝能看到他为了见到对方狼狈不堪的模样。
事实上,临时起意的‘一步一叩’,远比唐臻想象中的容易。
他只要装出已经神志不清的模样,梁安就会趁着他起身的时候,用手臂托着他浑身的重量大步流星的往前走。明明身形不算魁梧却有用不完的力气,唐臻甚至在头昏脑涨时生出晕车的错觉。
以至于远远看到福宁宫大门时,唐臻不得不推开‘座驾’,跌倒几次,尽可能的拖延时间,令自己的形容更凄惨。
然而皇帝的铁石心肠,出乎唐臻的预料。
在想要见亲生父亲的路上满心赤诚、吃尽苦头的太子殿下,只能停在福宁宫门前。
即使他鬓发散乱、衣襟狼狈,在巍峨的宫门前长跪不起,也只能令满脸苦相的将军眼中浮现怜惜,依旧不肯松口。
“殿下回去吧,天下苍生都是陛下的子民,他不能为了您,放弃恩泽百姓的功德。”
唐臻固执的低下头,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修仙?
恩泽百姓的功德?
忍住!
千万不能笑。
会令他‘一步一叩’的孝心打折!
“我要留在福宁宫陪伴父皇。”唐臻气若游丝的开口,“我是太子,受天下万民的供养,也该为他们做些什么。”
满脸苦相的将军用力的眨了眨眼睛,脱口而出的轻喃只有与他近在咫尺的唐臻听得真切。
“也好,留下也好。”
第6章
福宁宫大殿。
昌泰帝无喜无悲的注视面相凄苦的将军。
他明明身着龙袍,坐在雍容华贵、极尽雕琢的皇权富贵中。目之所及雕栏玉砌、珠围翠绕,连桌上已经能看出岁月痕迹的镇纸都龙威燕颔,彰显帝王威仪。本人却如同误入人间繁华的世外仙客,安宁清冷,仿佛随时都会褪下龙袍乘风远去。
程守忠虽然怜惜太子殿下,但更担心惊扰昌泰帝,回话时小心翼翼的觑着昌泰帝的脸色,但凡对方流露出半分无趣,他都会立刻闭上嘴,令御林军驱逐仍旧跪在福宁宫门前的太子殿下。
“殿下想要留在福宁宫中,为陛下的大业略尽绵薄之力。”程守忠见昌泰帝沉默不语,也没有不耐烦的迹象,想起唐臻狼狈却坚定的模样,大着胆子劝道,“虽然殿下说‘他是太子,受天下万民的供养,也应该为百姓做些什么’时坚毅果敢,绝非临时起意。但臣反而觉得,殿下是想陪在陛下身边,才费尽苦心的找到不会惹您厌烦的借口。陛下不如成全殿下的孝心,免得殿下又......”
又在您看不见的地方遭小人毒手,差点与您天人永隔。
程守忠深深的垂下头,语气更加柔和,“殿下从小就向往与您亲近,若是能得到您的准许,实现夙愿。定能忘却忧愁,安心养病。”
昌泰帝很少想起太子,虽然他上次见到太子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但他的桌案上总是会有粗心的宫人不小心遗落的画卷。少年的面容数年如一日的稚嫩,几乎没什么改变。
时光仿佛格外钟爱他,想要将他永远留在无忧无虑的时刻。
这也没什么不好,昌泰帝想。
总比......他垂目看向从肩侧滑落的斑驳发丝。不知从何时起,福宁宫再也找不到一面镜子。可惜程守忠是个不太聪明的武夫,不知道装满清水的铜盆,有时候会比铜镜更明亮。
然而肉体凡胎,终究会长大。
如同曾经的他,现在轮到他的儿子。
良久之后,程守忠以为昌泰帝不会开口,打算亲自送太子殿下回东宫时,如石雕般冰冷的昌泰帝终于有了反应。
他闭上眼睛,叹息似的开口,“你去、咳、咳咳,去将床榻下的锦盒拿出来。如果他不肯要,再带他进来。”
“陛下?”程守忠满脸惊诧,还没捋清瞬间纷乱的心思,已经在本能的驱使下拜倒在地,“请陛下三思。”
.
唐臻见识到皇帝的冷漠,再也不敢有任何侥幸的心思。
察觉到孱弱的身体濒临极限,他立刻佯装晕倒,然后在伴读和太医的呼唤中睁开眼睛,倔强的不肯离去。顺其自然的从原本朝福宁宫跪伏的姿势,变成靠在伴读怀中,痴痴的望着福宁宫大门。
不仅刺痛的膝盖得到缓解,还有太医和羽林军自发的为他挡住刺骨的寒风。
坚持不懈的努力,终究得到了回应。
程守忠去而复返,单膝跪地,恭敬的将捧在手心的雕花木盒呈给唐臻,凄苦的脸上唯有郑重,“陛下已是幽阴之人,殿下却尘缘未了。”
众人的目光情不自禁的追着扑面而来的沉香移动,立刻注意到盘旋木盒的龙身上有金光闪过。
竟然是金丝楠木。
唐臻面露迟疑,谨慎的垂下眼帘。
幽阴?
是他听错了,还是对常识的理解有误。
从古至今,帝王修行都是为永生不死,位列仙班,哪有人朝地府努力?
程守忠小心翼翼的将木盒放入唐臻怀中,双手捧起以宝石为眼、金叶为鳞的龙首。
灼热的阳光刚好冲破乌云的笼罩落下,宝玉色绿如蓝,温润含光,龙虎盘踞而上却不相争,以镇守之态怒目震慑四方。
唐臻听见右侧响起惊呼却无暇顾及那人是谁,甚至来不及去想周围的呼吸声为何越来越重,眼中唯有虎腹龙胆下的篆字。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唐臻上辈子虽然整日为活命奔波,不得半刻闲暇,但也曾听闻始皇命人琢玉玺,传承数千年的典故。他专门了解过玉玺上的图案和刻字,更是亲自收集各类仿品,既找个消遣,也为只进不出的财富寻个去处。
即使是他用一座未开采的金矿换取的‘真品’,也远不及这枚玉玺千分之一的灵动庄重。
昌泰二十四年,帝知太子念天下万民,心下甚慰。时隔十五年,再度动用圣旨,昭告天下,令太子监国。
昌泰帝上一次下旨,是在昌泰九年,册封刚满周岁的大皇子为太子。
唐臻还是没能如愿见到皇帝,但他得到了传国玉玺,终于有光明正大的理由,肆意的探索这个陌生的世界。
哪怕偶尔做出与原本的太子殿下不同的决定,询问在旁人看来有些可笑的问题,也只会被认为急近功利。
他捧着传国玉玺和圣旨放心的昏倒,做了个令他身心舒适的梦。
梦中有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