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只想活着(110)
唐臻应声,依旧不忘表现出怯懦犹豫的模样,故意以此挑拨孟长明的怒火,“是。”
破空声陡然响起,唐臻毫不犹豫的收回手臂。
木棍落在桌上,带落砚台,墨水尽数倾洒在孟长明的衣襟上。
本就沉闷的气氛陷入难以言喻的凝滞,在味道略显苦涩的浓墨衬托之下,更添几分诡异。
唐臻垂着头,不肯看孟长明的脸色,慢吞吞的道,“对不起,我怕疼。”
“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孟长明不为所动,放下长棍,冷淡的开口,“殿下连这点苦都吃不下,如何担当起应该肩负的责任?”
唐臻终于肯抬起头直视孟长明的目光,黑白分明的眼底盈满嘲讽,反问道,“难道我吃尽苦头,就能得到肩负责任的机会?”
孟长明闻言,沉默的凝视
熟悉的面孔上浮现的陌生神态,忽然问道,“你是谁?”
“我是唐臻。”
唐臻早就察觉到端倪,眉宇间恰到好处的浮现惊讶,因为没有得到孟长明的回应,嗤笑道,“老师是不是觉得,孤应该回答,我是太子。”
孟长明闭上眼睛,心脏的存在感忽然变得明显起来,充盈他不愿意仔细分辨的情绪,冷静的反驳,“你不是太子,也不是唐臻。告诉我,他在哪。”
唐臻挑起眉梢,刻意忽略不属于他的感情,再看孟长明,难免生出对败者的怜悯,“孤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如果孟长明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说出这番话,也许他竭尽全力的忍耐,也没办法完全控制住原主留在这具身体里的感情,会令孟长明发现更多的破绽。
现在......晚了。
“老师是不是因为觉得孤的变化很大,所以才有这种匪夷所思的猜测?”唐臻慢条斯理的卷起广袖,重新露出上臂内侧云朵模样的胎记,语气陡然变得深沉,“任何人经历生死挣扎都会改变,孤也不能免俗,年初的大病究竟是风寒还是中毒,老师为什么依旧不肯对孤说实话?”
“无论你说什么,也改变事实,你不是他。”孟长明的语气依旧平淡,落在唐臻手臂处的目光却远不及平日坚定。
“老师说的他,难道是你想象中太子应该有的形象?”唐臻仔细回想原主对孟长明的情绪和孟长明刚返回京都的时候,毫不掩饰的展现的恶意,语气不掩嘲讽。
“不,你现在这副油盐不进,牙尖嘴利的模样......”
更符合我心中太子的形象
孟长明拉住唐臻的手腕,指腹狠狠的搓在云朵形状的胎记处。
病态苍白的皮肤立刻染上绯色,原本偏粉的胎记也颜色渐深,几乎能与唐臻衣袍上的绛色不分彼此。
唐臻善解人意的提醒,“杂书中记载,调制过程越复杂的颜料越容易被烈酒和药汁擦褪色。”
孟长明狠狠咬牙,终究还是逼迫自己松开手,哑声问道,“他在哪?”
“嗯?”唐臻摇了摇头,故意做出为难的模样,微微撇低的眼角尽显主人的失落,“你就当他已经死了,然后浴火重生变成我。”
孟长明的手抖的更厉害,眼角眉梢却浮现嘲讽,轻蔑的打量唐臻,“你想骗我。”
唐臻有过很多次说实话反而被认为在说谎的经历,孟长明的反应却令他觉得非常有趣,以至于耐心远胜以往。
“难道除了孤之外,老师没见过看破生死,性格大变的人?”
“不仅在书本上见过,从北地到京都的路上,我曾亲眼看见痴儿撞树反而开启神智的例子。”孟长明虽然迫切的想拆穿唐臻的伪装,但是也不至于自欺欺人,用谎话反驳对方。
他似笑非笑的打量唐臻,端起桌边的茶盏啜饮,意味深长的道,“傻子撞头只会变成白纸,没有立刻变成万丈纸楼的道理。”
唐臻心安理得的将孟长明的话当成夸赞,从容应对,“为何没有这样的道理?也许白纸还是个废纸团的时候只是不愿意面对身上的折痕,并非无法通过折痕变成老师口中的万丈纸楼。”
简而言之,太子从前做不到,根本原因不是不能而是不想。
如今经历过生死大劫,放下天生的心软和犹豫,自然而然的凭借天赋做出正确的选择。
两人平静的对视,又同时移开视线。
唐臻有恃无恐,孟长明却心情复杂,难以平静。
因为孟长明是第一个,大概率也是唯一一个发现原主已经悄无声息消失的故人,唐臻难得耐心,敷衍的安慰道,“孤终于愿意朝老师的希望变化,老师应该高兴才是。”
通过观察孟长明为太子授课时的态度,不难发现孟长明的立场。
起码目前为止,孟长明很认真的教导太子驭下之道,治国良策。
虽然作为几百年之后的人,有些道理在唐臻眼中难免显得抽象,但是孟长明没故意使坏,愿意尽心尽力的作为,皆被唐臻看在眼中。
更难得的是,孟长明不仅教导书本学问的方面没有藏私,还在潜移默化的影响太子的性格。
太子懦弱,他就强势,逼得太子退无可退。
太子强势,他立刻收敛,连带上课也开始心不在焉,随便敷衍。给太子足够的时间,思索以两种不同的态度面对别人,过程和结果有什么不同。
唐臻当然不会接受这种训狗似的好意。
只有他用
棒子和甜枣驯服别人的份,若是有人敢......没直接咬死孟长明,仅仅是敷衍的应对,已经是他看在原主的份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结果。
毕竟原主对孟长明的感情还没彻底消散干净,万一他提前送孟长明去与原主团聚,这具身体里残余的情绪永远散不开,岂不是得不偿失?
唐臻想过,以孟长明的聪明,很快就会发现他的敷衍,然后正视太子的改变,但是没料到,孟长明的敏锐远超聪明人的范畴,竟然能抓住破绽看透本质。
不过......这又怎样?
孟长明的怀疑,永远都只能是怀疑。
唐臻没有原主的记忆,可以推脱因为年初的中毒,很多事情的记忆都变得模糊。
这个理由同样可以解释他的性格变化,人经历生死,总要发生改变,哪怕是孟长明,也说不出反驳的话。
燕翎和李晓朝至今都没有在唐臻的身上发现破绽。平安因为私心,曾特意回避太子,以至于生出心结,完全不愿意回想过去,更不想探究太子的性格为什么会发生改变。
程守忠频繁接触的太子是唐臻,对太子的印象也自然而然受到唐臻的影响,昌泰帝同样欣然接受太子的成长。
陈玉、梁安、胡柳生、已经亡故的施承善、内阁的朝臣......全都已经接受太子的改变。
岑威和施乘风更是从一开始,对太子的印象就是唐臻。
孟长明的怀疑就像是深夜中微弱的萤火,即使永不熄灭,也很难威胁到唐臻。
因为不会有人相信。
哪怕孟长明能拿出关键性的证据引人怀疑,只要原主没有重新出现,也不会有人相信。
京都需要太子,圣朝也需要太子。
昌泰帝的身体每况愈下,平静二十余年的京都频起波澜,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先是岑家村横空出世的震撼,又有小小红莲持续影响各地的荒谬。
太子的地位反而远胜从前。
毕竟......这是个孔孟礼学盛行,讲究天地君亲师的时代,大家都是体面人,谁都不愿意背负叛臣的恶名。
相比之下,末代皇帝自愿让位,无疑是最体面的遮羞布。
昌泰帝还不知道能不能熬
得住,太子就是最后的体面。
如果这个太子是冒牌货,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孟长明的额头不知不觉间布满汗水,目光定定的凝视不久前被打翻在地的砚台,眼底的晦涩明暗交错,难以平静。
他找不到唐臻的破绽。
唐臻能想到的道理,他也能想到。
找不到唐臻的同党,孟长明不敢向任何人透漏这件事。
稍有不慎,真假太子的闹剧就会令他成为众矢之的,无法预料的影响甚至有可能影响早就与他断绝关系的孟氏和陈国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