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忌 上(92)
渐渐的,声音变得凄厉,尾音拖得老长,如同鬼哭。
姜遗光三人很快就追上了逃跑的两个小孩,带着他们往木屋那头去。
夜里,去哪里都不安全,还不如就跟在死劫源头的厉鬼身边。
听着那些呼喊,阿笨越来越害怕,怕到一句话都不敢说。
很快,他们就到了麦田边。
麦田中站着的稻草人东倒西歪,清浅月光下,几个稻草人缓缓回过头,看着两个小孩。
姜遗光扭头,发现山娃子的脸色格外苍白,站在麦田边,迟迟不动。
他看着麦田对面如鬼影般舞动的树影,和那些渐渐扭过头的稻草人,嘴唇不断抖动,身体更是颤抖起来。
阿笨更是怕到把头埋进山娃子肩头。
姜遗光问:“为什么不过去?”
“你很害怕?你在怕什么?”姜遗光说,“穿过这片麦田,你就可以到木屋藏起来,他们就发现不了你了,你们在害怕什么?”
山娃子的脸惨白如纸,目光呆滞地抬起头。
“我忘记了,我忘记告诉你们了……”他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抱着头蹲下去,痛苦不已,“我忘记告诉你们了,那边不能过去。我才想起来……”
“为什么不能过去?”黎恪问。
姜遗光怔了怔。
紧接着,他猛地想起,自己不知不觉间忽略了一件事。
一件很重要的事。
村民们在需要钱时才会异变。
麦田里的稻草人因他们不慎踩了苗而异变,也是因为他们会让村民损失钱财。
现在,他们把阿笨带走,让村民们无法卖人,失了进账,所以那群村民又要异变。
一切都是因为钱。
为了钱,人能变成鬼。
在此前,小木屋中的诡异,又如何解释?
那时他们可没有做任何事。
山娃子木愣愣看向他:“我忘了,那里,埋了很多人,像你们一样的贵人,都埋在那里……”
“那里会闹鬼,不能去。”
第76章
山娃子说过话, 再也无法承受般痛苦地蹲下/身,汗如雨下。
“我为什么会忘记……我怎么会忘记……”
姜遗光却慢慢后退了两步。
收鬼之人,在镜中必将遭受厉鬼最大的恶意。
他暂时摆脱了幻象,可是……厉鬼会放过他吗?
山娃子哭得这么难过, 但, 全村都在做的事, 真能瞒过他吗?
姜遗光心里觉得有蹊跷,可山娃子哭的太厉害了,太真实了, 他完全看不出破绽。
山娃子先是用官话哭,又说起了方言,不断地向木屋下的亡魂们道歉。阿笨听懂了他在说什么,也跟着落下泪来,把脸上的泥土冲出一道道沟壑。
月光明朗, 两人的影子逐渐扭动。
“快跑吧。”
黎恪拉着贞娘缓缓后退。
本以为跟在山娃子身边能安全几分,现在看来,在他身边可能更加危险。那些埋葬在小木屋下的亡魂,即便无法报复山娃子, 还不能报复他们吗?
姜遗光拉了一把山娃子, 让正在哭泣的两个孩子醒转过来:“快跑。”
不能让他们想起自己早已死去,否则, 他们会在镜中变成最恐怖的厉鬼。
一抬眼,麦田中的稻草人竟又近了些。风吹动稻草人簌簌作响。而麦田中央小路的尽头,隐约能见到几个身影晃动, 只是夜里太黑, 实在看不清面容。
山娃子也反应过来,抓着阿笨的手就往后跑。几人压低声音穿梭在林间, 不敢叫远处那帮人听见动静。
原以为只要躲过这一遭就好,但现在看来,今晚并不是那么好过的,一旦被发现,后果难料。
“小声一点,别让他们发现。我们趁这机会出村口去。”黎恪小声说,“他们都来寻人了,这时村口应该没有人,或者只有一两个守着。”
贞娘抓着阿笨,安慰她:“莫怕,我们一定不会让你被发现的。”她只猜测出这场死劫或和山娃子有关,完全没有想有两个厉鬼的可能性。这话虽是说给山娃子听,却也带了几分真心。
山娃子转述了,阿笨含泪点点头。
一行人在夜色掩护中悄悄往村口去,原路折返,穿过密集黢黑的丛林,两个孩子胸膛中心跳如擂鼓。
实在……太安静了。
静到有些可怕,只有远处的叫喊声传来,近处好似蚊虫声都不见。
阿笨小心地跟在山娃子后面,姜遗光走在最前头,黎恪和贞娘在走在最后。
走着走着,黎恪回头看了一眼。
方才好像有什么东西挠了挠他的后背。
贞娘回头拉拉他:“怎么停了?可是有什么不妥?”黎恪忙转回头应道:“无事,是我多心了。”
但,就在转头向前看的一刹那,黎恪停下了脚步。
贞娘……为何在扭头时,将头全部扭了过来?
身子完全背过去,唯有一颗头颅正对着自己。
黎恪当机立断,猛地甩开贞娘往前跑,低喝道:“善多!快走。”说着就要拉上姜遗光,但他伸出去的手却只抓到了一团沙软的事物。
再看去,他牵着的哪里还是姜遗光?却是一个脸上用墨简单涂了一张流泪模样的稻草人。
此刻,他站在麦田中央,前后稻草扎人渐渐围过来,只觉浑身冰凉。
不,不能慌,心慌则乱。
黎恪他还能镇定住,悄无声息打量四周。他能察觉到,那些稻草人看着没有动静,但他每眨一次眼睛,那些东西就更近一些。
被他甩在地上的稻草人晃晃悠悠抽动着身体爬起来,好似被胡乱操纵的木偶人。
终于,对姜遗光下手不成,开始针对自己了么?
是只有他一个,还是所有人都卷入了幻象中?
黎恪轻轻转头看向四周,发觉有一处缝隙后,猛地拔腿就跑。可他才迈出一步,脚下便踏了个空。
眼前一花,再睁眼时,他又落到了一处全然陌生的屋里,没有点灯,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四肢全都缠上了布条,挣不脱,逃不掉,无论怎样挣扎都好似使劲儿在了棉花上。渐渐的,黎恪眼前出现了一丝光亮。
这是……他们来时住的木屋!
桌边一圈儿坐了整整齐齐七个人,正在说着什么,可又听不清。黎恪发觉自己被布条吊在高处,不断晃悠,以至眼前情景也跟着晃荡看不清楚,只觉那七个人有些眼熟。
再仔细看时,黎恪冷汗都落了下来。
那七个人,全都穿着和他们一样的衣裳。其中一人仰面向上看,眸子涣散渗着血丝,那张脸……不是梁天冬还能是谁?
其他几“人”亦慢慢抬起头,一张张墨水粗糙涂出的脸,却穿着他们六人的衣裳。
尖锐、模糊、嘶哑、高亢的讨论声,四面八方传来,地面渗出血,一点点漫过乌木色地砖。
黎恪只觉得身上火辣辣地疼,手臂也是一疼,努力扭头看去,自己手上不知何时撕落一大块皮,露出黄白带血的肉。
他心有所感,往下看去,穿着自己衣裳的稻草人露出的一边手臂,糊上了人皮,鼓鼓囊囊裹在外。
……
另一边,几人悄悄赶路。
经过他们方才生起的一滩小小篝火,姜遗光再度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
山娃子两人也闻到了,阿笨更加害怕。绕过篝火堆朝靠近河边的方向走。
夜晚的河水好似将整片夜空都浸在了水里,黑沉沉如一汪墨,漂浮着点点星光。
河中央,隐约水流声响起。
贞娘本不在意,无意间一瞥,却被河水中的什么东西吸引去了,那河水正中央,冒出来一团黑黑的东西,不断往外冒,一点点变大,靠近。
那是什么?瞧着好生眼熟。
贞娘不由得凑近了些看看,她想,要是那是一艘船就好,他们可以坐船离开。
那东西漂得越来越近,远远地看,是一条狭长犹如小木舟的事物。渐渐漂来了岸边,贞娘凑地更近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