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忌 上(113)
话音落下一瞬间,还在调笑的两名女子瞬间收敛笑容。黎三娘闪身来到围栏附近,举了山海镜往下细细看。
兰姑也到了附近,端起镜来。
兰姑道:“黎姐姐,不如比一比咱们谁先发现,输了的,就赔给赢了的十二个漂亮小郎君,如何?”
黎三娘大赞:“甚好,甚好。”
姜遗光:“我不要。”
二女正要笑,听得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原来是黎恪和九公子,他们像是刚从床上起来。
黎恪有些焦急道:“我让人守着,有动静就叫我,怎么样?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九公子同样有些紧张。
黎三娘道:“现在还没有呢,是小善多说感觉到不对劲的。”
姜遗光往黎恪方向走近了几分。
他站在灯下,还在理衣领,方才匆匆忙忙起来,衣带结有些乱。姜遗光道:“确实,我还没发现。”
说着,他扣在手心里的镜子贴了上去。
黎恪和九公子顿时如烟般散去,当即消失在原地。
姜遗光回过头,眼前景象一点点破碎,又幻化出黎三娘和兰姑焦急的脸来。
“醒醒?醒醒?”
见姜遗光眼里总算有了神采,黎三娘松口气:“你刚才坐着坐着突然就发起呆来,还好我发现得早。”
他们还坐在桌边,没有动。
兰姑问:“善多,你刚才看见什么了?”
姜遗光扫她们一眼,掌心的山海镜还在,干脆拿在额前往四周看去,镜面随着他转头的动作照向四方。
黎三娘夸他:“还挺谨慎,寻常厉鬼确实惯会变成身边人哄骗。”
“你说对吧?兰姑?”话音刚落,黎三娘手中镜面就照上了兰姑正脸。
镜里照出一张鲜血淋漓的模糊鬼面来,“兰姑”当即干瘪倒下去,好似浑身血肉骨头都被抽走了一般。
眼前景象再度如碎石落水般被击碎,好一会儿,才显露出真实场景。
真正的兰姑站在桌边,抱胸看着两人:“你俩总算清醒了,刚才怎么叫你们都不应,再不醒我都要动镜了。”
黎三娘同她拌嘴:“好个惫懒的兰姑,眼睁睁看我们被鬼迷了眼也不来收。”
兰姑理直气壮:“大名鼎鼎黎三娘,还能轮得到我来救?”
船头太平无事,船尾,栏杆处,慢慢涌上一团湿漉漉黑发。
守卫士兵揉揉眼,以为自己看错了,再睁眼看去,那团黑漆漆的东西被风一吹,眼看就要吹走。
估计是什么脏东西吧?他没在意。
眼前灯笼晃得有些眼晕,那光亮照得他脑袋发蒙。
守卫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却感觉不太对。
又滑又硬,湿漉漉的。
不像是人腿,反而……像鱼鳞?
守卫仓皇转身要跑,张大嘴要叫出声来,腿一软,跪倒在地。而他就像被打捞上岸的鱼一般,张着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另一个守卫一点点挪过来,他倒在地,伸出手想在比划,却发现自己手背上满是细小鳞片。
再抬头看,那人眼睛亦格外怪异。
黑底,白瞳仁。
活像一条鱼。
第88章
“果然不是什么好差事, 要不是给的银子多,我才不干。”黎三娘如是说。
江中冤魂,若不去招惹也就罢了,寻常来来往往那么多船只, 也不见多少出事。现下一招惹, 那些沉寂在江水中多年的亡魂, 可都被惊动了。
漆黑江水翻涌不休,哗哗浪涛声,夹杂着模糊不清的呓语、嘶吼……陡然间, 风浪骤起,船只翻腾不休。
行船的是把好手,掌舵撑住了,另几个船夫在风浪中死死拉住帆绳,要将船帆降下。
一个大浪卷来, 兰姑站立不稳就要倒下去,黎三娘一把扯住,扒着船舱,见另一头姜遗光还好, 放下心来。
“你自己当心点!”黎三娘扯着嗓子喊他, “把那俩人叫起来!”
姜遗光也不得不大声回话:“好——”
他们的房间在二楼,姜遗光沿着船舱往贴着舱壁的楼梯上去。
当中一道刺目惊光, 凭空劈开暗沉沉黑夜,叫这天地都亮了一瞬,好似盘古开天辟地时于混沌中劈开的一道光。
紧接着, 雷声炸响。
就着那道光, 姜遗光看清了地上躺着的两道黑影,穿着士兵的衣服, 却在不断弹跳,好似落在案板上的鱼。
又一道雷光落下,其中一道黑影抬起脸——
姜遗光看清了那张脸。
鼻梁没有了,中间该长着鼻子的地方往前凸,口小而薄,一张一合着,眼睛贴在两侧,圆圆的,白色瞳仁。
闪电那样刺眼,它们也没合眼,扑腾着往这头来。
是人?还是鱼?
姜遗光抓着镜子一照,那两条不知是什么都东西又扑腾两下,不动了。姜遗光转身大步往二楼去。
刚踏上二层楼,姜遗光就顿了顿。
二层平廊中,十来道在地面扑腾的黑影。
见有人来,一道道黑影全静静转头看向他,鱼尾拍打着地面,啪嗒作响。
二层楼阁门外还站着几个人,有些是从鲁省来的,还有些来自更南方。见此情景,当中一人腿一软,直接坐倒在地,一手扒这门框另一手拍大腿哭叫:“作孽啊,作孽!海娘子发怒了!”
“什么海娘子?”姜遗光顿了顿就往上走,掌心扣着镜,一个又一个照过去。
那些本要扑过来的东西也停止了。
船只翻腾,晃荡。
姜遗光慢慢往里走去,凑近了几人。
“告诉我,什么海娘子?”他的声音也如这江水浪涛般带着无尽冷意。
另一个年纪大些的叹口气,说:“小公子,你不是海边的人,你不知道,咱们这儿出水出海,都是要拜海娘子的,她掌管天下江河湖海,掌管风雨,会庇佑我们。”
“这一回一定是我们祭拜时,心意不诚,惹怒了海娘子,才会……才会让他们变成这个样子。”
姜遗光静默片刻,喃喃出声:“海娘子?”
世上真有这种神吗?
那些扑腾的东西不动了,天边雷电亦平歇几分,叫这群惊魂未定的船夫们又惊又喜,忙不迭跪下谢海娘子恩德。
约莫是海娘子怒气平歇,风浪更小,原密布在夜空中的乌云被层层吹开,往北去。
姜遗光问:“黎公子和九公子呢?”
无人应答,有道声音从门内传来。
“我们在这儿。”
九公子撑着黎恪,从楼上下来。
因着大雨晃荡,不少琉璃灯熄灭了,长长木梯上黑隆隆一片,九公子抓着扶梯往下走,及至见光处,姜遗光一眼看见黎恪头上一块红肿,渗出血来。
九公子解释:“他刚才撞着墙了。”
二楼也有东西,躲避时恰好一个大浪打过来,黎恪就砸在了墙上。
黎恪还有点发晕,笑着摆摆手:“在下实在不顶用。”
九公子一扫那群跪拜祈求的人,他们还要把变成怪物的同行人丢海里去,二层栏杆不靠海,只能一个个往楼下运。九公子冷冷一哼:“拜什么?没见有人受伤了吗?还不快去拿药?”
那船夫不敢多言,要起身去拿。姜遗光说:“不必,我身上带了。”说罢,从袖袋里取出一瓶子药,递过去。
九公子却先接了过来,摸摸瓶身,又打开闻了闻,目光有些奇异:“御赐的药,你从哪儿来的?”
“有人送的。”姜遗光说,“劳烦九公子给他。黎姐姐和兰姐姐都在楼下,要下去吗?”
九公子啧啧两声:“走呗走呗,我还能耽误他不成?”嘴巴上不饶人,却把药往黎恪手里一塞。
“这船上果然有古怪,什么海娘子,我从来没听过,那是个什么。”
黎恪揉揉发疼的额头,有气无力道:“这条江连着大海,海娘子是出海人心中的海神,九公子若从未到过海边,不知也是情有可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