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忌 上(256)
兰姑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揽着姜遗光脖子大声问:“善多,你这是去哪儿?”
她明明记得自己等人进来时,不过经过了一条长走廊就到了对赌的大厅,怎么现在却经过了那么多房间?
姜遗光道:“去王宫正中。”
他要看清楚那个王到底是什么东西。
王应该没有死,如果死了,王的弟弟可以直接成为新王。那么,它不出来会是什么缘故?
是自己不愿意出来,还是困住了,出不来?
如果是后者,姜遗光想试试挑起它和那个奇怪的“弟弟”的内斗。如果是前者,他也要试试。
“我现在去找它,你如果不愿意去,我就把你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你等我回来。”姜遗光说道。
他的声音在一众嘈杂声中格外清晰。
兰姑没有松手,大声道:“一起去!”
“好。”姜遗光并不意外兰姑这么回答。事实上,他也并没有给兰姑作出选择的机会,兰姑行走不得,她明白,自己只有靠姜遗光才能离开。
穿过一间又一间房,姜遗光的速度丝毫不慢,他腿上的血也渗出的越来越多,多到几乎是顺着腿流淌下来,在地面淌出一个又一个来不及成型的血脚印。
他总是这么能忍,困和疼痛都不会在他身上显现出半分痕迹。即便是疲累,也不会表现出来,而是直到那疲累的程度令他完全承受不住时,再犹如拉满弦的弓那样轻轻用刀一划,才彻底崩裂。而在他崩裂倒地前,谁也不会看出他在忍耐。
他在心中算过了王宫的占地,自己再跑约莫半个时辰,应该就能到正中。
到了王宫正中,即便找不到那个王的踪迹,他们也能安全一点——此界人之于牲畜比一只小虫之于人,他们小心隐藏好,就不会出事。
那头,九公子扛着黎恪,凌烛推着黎三娘,景麒背着他弟弟的尸首,还有其他一些入镜人,如和黎恪有些交情的秦素问也跟着跑了出来。
“善多……没出来?”黎恪脸色发白,待他扫了一圈,没看见姜遗光人影后,脸色就更白了。
“兰姑也没出来。”黎三娘面如金纸,狠狠一捶身下木板,“我现和废人无异,也带不出她来。”
“不必多虑,我看见善多带着兰姑走了,他们不会有事。”
入镜人和其余人宠差距甚大,绝大多数人宠都死在了这场浩劫中,跑出来的这些大多聚集在一块儿,往城门口跑去。
天上还有四处飞的飞禽,巨大身躯在云朵中穿行,它们忙着和那些牲畜打架,无暇顾及这一小波逃跑的人。
地面的这群人也习惯了天空中时不时有阴影掠过——那是这群禽兽在飞嘛。
但很快,九公子就感觉这回的影子有些不对劲。
怎么会停留这么久?还一直将他们罩在里头?好像……还越来越暗了?
是什么样的禽鸟,这样大?大到飞了这么久影子仍在他们上空?
九公子抬头望去,瞳仁一震,脸上顿时一片空白。
“大家留神顶上!留意头顶!”九公子几乎是傻了一瞬间,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大声叫喊。
随着他的提醒,大家都抬头往上看去,即便心中早有准备,可……他们也和姬钺差不多,甚至更糟糕,有些甚至在原地颤栗起来。
在他们上空……一只巨大得近乎遮天蔽日的手,缓缓下落。
很难说那只手有多大,九公子抬头时,甚至无法说那是一只手的掌心,但他能依稀辨出掌心的纹路,能认出……那是一只属于人的手。
是人的手……回头看去,另一边还有五根指头。
“快跑!”
所有人都吓傻了,有些甚至吓得头脑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傻站在原地,忽地两腿一软,跪下向漫天神佛祈祷。
那只手的腕部,伸进了云霞中,看不清来处。
第176章
世间无神也无仙。
这是所有入镜人都逐渐相信且不得不相信的一点。若说在不知山海镜前, 他们曾经求神拜佛过,多少也在寺中敬过香火,待入了这镜后,所有人都以为既有鬼, 便有仙, 心生希冀。
可到后来, 所有人都不得不绝望地认识到,没有神仙。
即便有,那些神仙也不会来救他们, 不会理会凡人苦楚,倒不如没有。
姬钺也是这么认为的。
可现在,他破天荒地生出一种未可知的恐惧感。
这只手是谁的?
是什么神仙的吗?
他曾听过说书,说佛教中的一位佛祖镇压一只妖猴时,就是从天而降一只大掌将那作乱的妖猴压在山下, 永世不得翻身。
他久违地察觉到了恐惧。
这只手的主人是谁?幕后那恶鬼究竟想了些什么?
那只手还在下落,它看着离他们很近很近,好似很快就要压在他们身上,把他们压得粉身碎骨, 可下一瞬看过去, 那只手依旧不疾不徐地往下落。
就好像,那只手的主人明知自己轻易就能将他们拍死, 却仍要不疾不徐地下落,享受让猎物在死前最后的恐慌。他甚至觉得云端之上有一双眼睛,无所谓地看着他们拼命奔逃的模样。
“快走!”黎恪同样惊呆了, 忍住内心恐惧, 拉了一把不知不觉间愣神的九公子,后者反应过来, 反拽着他跑。
那只手不过露出手掌而已,只要他们能逃出王城门口,就不会死。
九公子用上了些轻功,他还带着黎恪,却比自己以往任何一次单独用轻功时还要快些。
宫内,姜遗光带着兰姑又翻过一道崩塌的墙,阴影覆盖上的那一刻,他俩都察觉到了不对劲,同时抬头看去,兰姑当即为之震惊。
姜遗光察觉到她揽着自己的手都绷紧了,整个人古怪地不断颤抖,心跳得很快。
她吓坏了。
可兰姑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又更用力地揽住姜遗光,她哆嗦着,好像自己没有看到那只手一样,说:“善多,走吧。”
“我们还要找那个王呢。”她竭力装作若无其事,不去想接下来可能面对的事。
她可能会被那只手轻轻拍死,就像他们平日随时打死一只落在身上的小虫似的,恐怕还嫌脏,打完后要好好洗干净手。
这只手也一样吧?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幻境?人之上为飞禽走兽,群兽之上,又是人?
那会是和他们一样的人吗?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和所有人相反,姜遗光依旧是无知无觉的。
他明白,有一只大手正从空中拍下,他可能会被拍死,但也仅限于此了。他感知着背上兰姑的僵硬害怕、惊惧不安,与之相反的,是他因为奔跑太快而跳得更快的胸腔,但他能确定,没有一分一毫是因为恐惧。
他只是看了一眼,就继续向前跑了。
他曾听象城主无意中提起,他们的王就住在王宫的正中心。
高空中飞过不少同样惊惶的鸟儿,它们也在害怕,拼命逃。原来还在混战的禽兽们轰然散开,拼命奔逃,但没有任何一只兽或牲畜往王宫中心来。
一路上,负责守卫的牲畜们也逃了,跑得很快,它们的身躯比巨象更庞大,仓皇逃窜时根本看不清地面上两个小小的正逃跑的人,唯有地面因沉重脚步不断踩出的震颤。
这让姜遗光更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它们的王如果真的在王宫中,一定出了什么事情,否则,它们为什么不去救王?
那只手渐渐下落到所有人都无法忽视的地步。
王宫四角高高耸立、几入云端的四座最高的城楼已经触碰到了那只手掌。
没有一点阻碍的,城楼尖顶被轻轻压了下去。
碎石零乱簌簌下落,城楼渐渐崩裂开。
与此同时,姜遗光终于来到了整座巨大王宫正中的宫殿外。
门槛都比他高。
和这些东西比起来,他们实在太小了。
可和那只落下的手的主人比,那些牲畜也不过是渺小蚁虫。
大门打开了一条缝。
仅仅是一条缝,可也足够他俩并排进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