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忌 上(307)
挂在镇子口上高悬的木牌模模糊糊看不清楚,只能隐约看清最后一个“镇”字。
姜遗光突兀地出现在镇子口,没有人投去异样的目光。
因为,这小镇里本身也没有太多人,一大早来到镇子口的人就更少了,乍一看,还以为是一座荒废的小镇。
姜遗光站在原地,没有着急进去,而是抬头环视了一圈。这座小镇四处环山,正好被四面山峦包围在当中。
因就在山里,要比在外面冷许多,四面山风都往这小镇里倒灌进来,吹的姜遗光刚才还在发烫的皮肤一下就变得冰冷。
镇子名不清楚,看上去并不繁华,野草足有半人多高,飞鸟在人头顶穿行,清脆鸟鸣,却听着让人不安。
姜遗光左看右看,也没有见到人。
他知道,自己是非进这小镇不可了。
两次死劫中,他收的鬼不多,真算起来只有在客栈中井底的一点点阴气罢了。他估计这场死劫和客栈里的鬼没有关系,可能来自于其他不知名的亡魂。
姜遗光慢慢地走进了那座小镇,当他踏进门后,总算看清了这条街的全貌。
一条长路,似乎是刚下过雨,有些泥泞不平,两边低矮破旧的房屋还算整洁。当他进入后,他听到了从左边上方传来的开窗声,微微抬头望去,却只能见到半开合的窗口中飞快缩回去的一道身影。
那个人似乎很害怕。
姜遗光不知道那人在害怕什么,他一个人来的,他也知道,自己的样貌平日并不是那种会让人感觉害怕的类型。
所以,因为自己是外来人吗?
这个小镇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思及方才想到的“一个人”,姜遗光又想,不知这回死劫中会有多少入镜人。
算起来,是他的第六次了。
除去这回主动,他的死劫频率好像比其他人要快很多?
姜遗光把这点疑惑放在心里,继续往前走,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这个镇子里有什么忌讳,贸然出声,恐怕不妥。
贫穷、人少、荒凉。
道路两边全是低矮民宅,最高两层楼房,姜遗光走了有近一里远,没看见一个完整活人,没看见一家铺子,也没有马车。
地面的路并不平整,不过是人走多以后踩实了的路面,长出稀疏野草,甚至还能看见指头大小的绿蛙在其中跳动。
姜遗光停了下来。
他感觉背后有人在看自己。
他的直觉一向很准,他能察觉到,黏在自己后背的目光。
姜遗光回头看去。
一条笔直长路,两边破旧低矮民宅,有些窗户打开了,有些紧闭。
没有人。
站在他前方不远处,慢慢传来一跳一跳的脚步声。
和脚步声一同响起的,还有混乱不清的喊叫。那是个女人的声音,好像在笑,又像是在哭,拍着手蹦蹦跳跳,她的声音在这空旷的小镇里显得格外可怖。
姜遗光发觉,自己能听懂她的话。
这女子说的话和闽语有些像,大约也是南方的一种方言,和官话也接近。
“下雨啦……天黑了……”
“长,长出来!”
从街角蹦蹦跳跳出来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女人明显已经神志不清了,嘴角歪着流口水,眼睛也斜斜地,甩着枯草一样的长发,动作一顿一顿。
就像是……被人控制住的木偶。
“长出来!长出来……”女人慢慢往姜遗光所在的方向蹦,一跳一跳的,她好像不会正常走路,只能挥舞着手臂蹦跳。
她一直在重复一句话。
“长出来!……长出来!”
什么长出来?
姜遗光任由她靠近。
他知道,此刻这女人还是个“活人”。
女人跳到了姜遗光身前。
围着他,跳了两圈,眼睛斜斜地从下往上翻着看他。
“长出来……长出来……”
既然有人说话,意味着应当是能说的。
姜遗光问:“是什么长出来了?”
那女人却忽然吓了一大跳,猛地往后退,急急忙忙从他身边跳走。
姜遗光听到她嘴里念了一句新的词。
“长出来……全都要死……”
“嘻嘻嘻嘻……”她古怪地笑了。
挥舞双手,蹦跳着,到了小镇边缘,再即将跳出去的时候,女人又折返回来,往回继续跳。
“下雨了……天黑了!”
“长出来……全部死掉!”
姜遗光给她让开位置,跟在她身后慢慢往前走。
他几次抬头看,想要确定时辰。可这镇上的天空层云密布,阴沉沉的,根本看不清太阳在什么地方,就连落在地面的影子也模糊不清,难以辨别时间。
那女人一路往里走,蹦蹦跳跳。
姜遗光跟在身后,总算又远远地看见几个人,有男有女,蹲在门槛边拣菜叶、抽烟袋子。
但那些人一见到他,还没等他凑过去就立刻把地面东西随便收拾收拾,赶忙关上门,好像姜遗光是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第208章
这里的人, 似乎很排外。
这是姜遗光跟着那个疯女人,从街头走到街尾,发现镇中所有百姓无一不大门紧闭、或透过门缝警惕地看着自己时得出的结论。
但到现在,还没有人来赶他走。
镇上人只是隔着门, 或从门缝、或从打开的窗户缝里悄悄盯着自己。
既好, 也不好。
他们的排外是针对自己, 还是针对所有外人?若是后者,其他入镜人想必是一样的待遇,没有人收留, 他们会住在哪儿?
刚才他整条街走下来,两边全是民宅,没有买卖铺子,没有客栈,没有茶水酒馆。不知其他街道是否也是这样。
以及, 那个女人口里念的词……到底是什么意思?
长出来?死掉?
是指庄稼?花草?还是其他什么东西?不过,以鬼怪扭曲的思想来看,指的是人或者别的什么也不一定。
疯女人走到了街尾。
说是街尾也不尽然,尽头连接着几条偏窄一些的路, 只是, 那些路和正大道一样,荒凉、崎岖不平, 两边的墙上满是斑驳裂纹。盯着那些裂纹看久了,会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就好像……里面的东西, 也在透过缝隙盯着人看一般。
同样的, 无论是哪条道都没有人,镇上的百姓避开了姜遗光的眼睛, 只敢躲在暗处,偷偷地窥视他。
一言不发,只是偷偷看着。
姜遗光甚至听不到他们的交谈,如果不是因为那个女人,和自己刚来时看见门口劳作低声说话的人们,他会以为这个镇上的人大多不能说话。
他们到底在躲什么?
那个疯了的女人左看右看,选择了左边的一条路,继续胡乱挥舞手臂,蹦跳着,慢慢往前行,她的头发,自始至终都不自然地摆动着。
她到了一间比其他房屋更破旧的小屋前,说是屋子都有些勉强,因为那看上去就像是土和泥巴胡乱堆起来的两面墙,顶上盖了树枝和树叶,地面上也全是乱七八糟的杂物。睡在这里,只比直接睡在大街上好一些。
那个女人进去了。
她根本没在意身后跟着的人,进去后,她一直背对着姜遗光,不知在满地杂物中翻什么东西。
姜遗光站在她身后,不远不近地看着。
现在,唯一能不避开他的只有这个女人。
但很难从她嘴里得到什么消息。
还是需要想办法让镇上其他人开口才是。
就在姜遗光一直盯着疯女人看的时候,忽然,他听到了身后不远处传来的动静。
他转过头去。
距离他十几丈远的一间屋子,一个人,爬到了屋顶上。
“啊啊啊啊——”
那个人看起来很胖,他身上罩着一块宽大的布,撑得鼓鼓囊囊。但最令姜遗光注意的,是他的脸。
一张并不很出奇的脸,和肥胖的身躯不一样,两边脸颊都瘦得凹了下去。他的脸上,乍一看像是在恐惧,可再看过去就会发现,他的眼睛瞪得很大很大,脸上干瘦的皮肉越来越扭曲,就像一张人皮被人抓得揉皱成一团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