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忌 上(493)
有这么一桩事儿做嚼头,整个冬天都不会无聊了。
刑场中央,十几个手缚在身后倒地的无头尸体,血流了满地。
他们的脑袋骨碌碌滚出去,有一个恰好滚到站在前列的姜遗光面前。已经断了的头颅满脸污垢血渍,看不清面容,可那双眼睛还睁着。
一直看着他。
姜遗光和那双眼睛对视上,他发觉那颗头颅嘴巴还蠕动了两下,说了两个字。
紧接着,头颅就被官兵捡走了,和身子摊平了放在一起,麻布盖上,到时候让家人来收殓。
宋家剩下的几个女眷在旁边哭天喊地,她们的声音被方才热闹惊呼盖过去,等人群渐渐散开,士兵们也要走了,她们才能进去。
好在她们带了板车来,一个个搁了麻布抱头抱脚把无头尸首扶到板车上,板车上头垫了厚稻草,尸体刚放上去就被血浸进去,麻布也慢慢晕开。
她们原本雇了人的,可那人没来,不知道是不是嫌晦气。所以现在只能几个老的老小的小的女眷运尸。
一不留神,其中一个脑袋又从罩着的布底下滚出来,滚到一位身穿蓝色斗篷的年轻少年身前。
眼睛瞪得老大,死不瞑目的模样。
那少年竟也没有丝毫害怕,看他微微躬身竟然似乎是想捡起来,但他估计也反应了过来,停住了动作。
宋家女眷吓坏了,忙不迭过来拿布一盖罩着头就走,还小声对那人赔礼。
姜遗光摇摇头,示意无碍,等她走后才迈步离开。
若不是因为他怀中有山海镜,他不介意捡起来看看。
也正是因为山海镜,那人才不断滚向他吧?
他看出来了,那人砍断头颅后嘴巴依然在说的两个字——“冤枉”。
忽地又想起王落所说的河南水灾冤案。
即便太平盛世,冤案也无处不在。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冤屈,都要报仇。人要报仇,鬼也是如此。
他转身逆着人流离去,很快就被近卫们找到。
近卫带来了好几个消息,一个比一个离奇:因为那些农户出来时什么事都没有,于是贾历文又打算让几个人夜里去看一眼——他发现,现在贾历文已经不只是想找到姜遗光了,他更多是想找到山庄上的奥秘。
他爹贾伏源一直让士兵守着,他如此渴望得到的庄子,甚至搭上了自己的性命,庄子当中一定有什么东西。
但据马元义说,可能本州的知州连同巡抚都要过问此事,他们似乎也对这个庄子有兴趣。
要不然,贾历文办事也不可能这么顺利。放以往少不了有人去告一状,说他侵扰百姓云云。
于是马元义怀疑真正想要庄子的另有其人。
也对,如果没有上官在背后撑腰,贾家怎么可能把宋家全家投放下狱?怎么可能私自调兵?都说反贼,可到底有没有反贼,他们自己心里门儿清。
等他们回到客栈后,留守在客栈的近卫带来了一个更加惊人的消息。
昨日去农庄的那几十户农户,出来时没有异样。可今天再去打听,发现他们当中许多都变老了!
虽然老的不如贾家人厉害,不至于一夜白头,可看上去还是每个人都苍老了十五六岁的样子。
贾立文也知道了这件事情,他让人把昨日去庄子里的几十个农民全部找来,扣在了军营里。
农户家里无一不哭天喊地,也没用,没有里正开的凭据他们就算想出去进省城告状都告不了,更何况……那些都是军爷,他们还不想试试军爷手里的刀有多硬。
上一个得罪贾家的宋家人已经死绝了,他们不过小门小户的,若还是要纠缠,恐怕也会跟宋家一样,全部推到菜市口斩头。
姜遗光拧眉,问:“什么时候发现变老的?”
近卫道他们的人昨天看过农户出来后没事儿就离开了,只是盯着贾历文,后来发现贾历文突然派兵再次去村里,才跟上去发现了这一切。
所以具体是什么时候变老的,他们也不清楚。
另外,贾历文晚上派进庄子里的那批人,白天出来后也没什么事,等回到家了,才突然长出白发。
“难道……真是要过一夜?”柳二陷入沉思。
晚上会有什么契机吗?
姜遗光也把这一点列入了怀疑范围,但他不愿意多插手,他更希望先回京城,解决掉藏在自己身体里的蛊虫。
“也罢,先上路吧。”柳大看出姜遗光不想管,劝慰道。
当晚,东西都收拾整齐了,路引及各种凭据也让近卫们办好了,还找本地的近卫联络处拿了些银子备着。
次日清晨,天还蒙蒙亮,他们就上了路。
马车飞快行走在官道上,这官道三五年便修一次,铺了细土,平常打马经过时稍微快一些就扬尘。要是马和车一多,更是尘灰滚滚。
好在最近天冷了,土也冻在路面,尘灰倒没这么大,是以姜遗光能够掀开帘子往外看。
一行人紧赶慢赶在天黑前到了下一个府城,进城门后找地方居住。为免惊动,加上刚从贾家那儿得了一笔钱,他们特地找了个不隶属近卫管的客栈住下,付了银子开房间休息。
一路走来,每个人身上都沾了灰,姜遗光也不例外。
八个人说说笑笑往楼上走,上楼后,姜遗光的视线就微微停顿了一下。
他看见走廊最尽头站着一个人,穿蓑衣,戴斗笠,背对着他们站在阴影中,不知站了多久。
那个人明明背对着他们,可姜遗光却感觉到他似乎在看着自己。
又是奇怪的人。
但姜遗光已经学会了不去招惹。
先不说山海镜本就聚阴,容易引来诡异。就说他自己,在没有山海镜的时候,遇到的怪事也不少。
姜遗光很快收回视线没有再看,进房后叫了热水洗漱,换过衣服,和近卫们一块儿下楼吃晚膳,各自回房休息。
这一回,走廊尽头的那个人没有再停在原地。
几人回房准备休息时,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姜遗光坐在桌边点上灯,捧了一卷书看。
看着仍有些心神不宁。
他总感觉有东西在看着自己,却又找不出来。
想了想,又从胸口取出山海镜,照向自己的脸。蛊虫已经不在脸上了,不知跑到了什么地方,再照照手臂也没有,可能爬到了身上某一处。
但……就在他拿出镜子的那一刻,他明显感觉到那股目光几乎凝成了实体,死死地盯着自己!
这回他终于找到了方向,猛地抬头看去——
架子床贴着墙摆放,床帐垂下,看上去什么也没有。可姜遗光不信,循着那股让自己不舒服的目光方向猛地奔去,他看见……床边原本平滑的墙面,不知何时开了一个小小的指头大小的漆黑小洞。
贴眼看过去,小洞对面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清,还往里微微灌风。
他的房间靠楼梯第一间,隔壁就是楼梯,不可能住人。
而现在天晚了,楼梯处黑暗也是有的。
姜遗光心里这么想,还是觉得不合理,后退两步推开,而后……出其不意地闪身来到门边一把拉开门奔出去!
门外什么也没有,楼梯上没有人。
可这原本黑黢黢的楼道点了两盏灯。墙面上同样的位置的确有一小孔,房里的光微微泄出来。
洞是打通的,如果从房里的洞口往外看,外面根本不会漆黑一片。
所以……那个人,刚才一直站在楼梯上看着他!就连他凑近去看时,他也在。
姜遗光想明白后就退了两步,手里握着山海镜,照着自己身后,背对着,慢慢往房间走。
他现在觉得,这间客栈充满了不正常的死寂。
蓦地,他听见柳二的叫喊从自己隔壁房间传来,满是痛苦,不知出了什么事。
当他循声回头看去的刹那,有什么东西飞快从他面前掠过,他没有看清那是个什么,只能看到一团黑影。
很奇怪的黑影,他感觉那是很大一团,可细想似乎又觉得很小。还没等他想清楚,他已听到马元义等人的脚步声从属于各人的房间里出来,赶向柳二的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