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忌 上(266)
清醒过后,倒吊着的黎恪渐渐瞪大了眼睛。
他看见了地面的“画”。
画卷很大很大,而在这铺开的不知有多大的画卷上,浮现出一个又一个血脚印,踩在一座又一座城池中。那些城池中还有些移动的小如芝麻蝼蚁的点,仔细看去,才能发现那是人或者其他什么的活物。
这就是那幅画?兰姑说的画?
黎恪努力扭头去看,他拼命扭转身子,从身边一双又一双垂落的脚中去找地图上熟悉的地方。
“你在看什么?”
又一晃眼,原来视线中的那一双双脚又变成了一颗颗脑袋。
原先拴住脖子吊在榕树上的人皮们,,又随着黎恪掉了个个儿,一个个被榕树须拴着脚踝倒吊过来,长长头发也跟着垂下去,飘飘晃晃。
所有人都倒吊着,互相看彼此反而能瞧见正脸了。
一张张脸向他望过来,离他最近的女子问:“你在看什么?是在看底下的城池吗?”
她的面庞秀丽精致,一双眼睛黑亮有神,好似含着无数未尽之语。
黎恪心里还有几分警觉,但整个人被倒吊着后,他不知怎么的,放松了些警惕。
“你一定也是从底下的城池中跑出来的吧,那些牲畜走兽实在太恶心了,对不对?”那女子对他笑。
“这些都是假的。”女子随风晃了晃。
和他一同晃动的,还有同一棵榕树上成千上万吊着的人。
黎恪没说话。
他身后又冒出个熟悉的男人声音,华丽低沉:“我就知道你不信,我也在这儿。”
黎恪微一皱眉,回头去:“九公子?”
在他身后不远处,九公子晃晃荡荡,很快挤到他眼前:“我原先也以为是假的,等我自己被吊上来以后,我才发现,人与兽颠倒,要想扳正,几乎不可能做到。”
“既然这样,不如把自己反过来,这样,你眼中颠倒的世界是不是就正过来了?”
黎恪还是不敢相信,他仍记得自己见到的花田,和吊满人皮的榕树。
“我就知道你不信,善多也在这儿,你大可以问他。”九公子摆摆手,从袖中取出折扇,摇了摇扇子,“你也知道,那些东西……”他把“鬼”字用那些东西含糊地替代过去,继续说,“那些东西的想法很古怪,我们琢磨不透,只能多试试。”
“也是善多提醒我,我才发现这个法子。”
不远处又传来兰姑的声音:“黎兄总算也来了,我还担忧他找不着。”
“不用怀疑,倒过来才能看见真相。”
黎恪循声望去,果然,兰姑在一群人中遥遥向他望来。
她分明已被剥了皮,换上一层猫皮,可现在,她又恢复了以往清丽的面容,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
黎恪知道,最好不要与鬼搭话,他往周围一看,所有人都和自己一样倒吊着,头发垂下去。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们,觉得一切是假的,可你自己想想,凭什么我们这样就叫反着?”倒吊着的兰姑张开手,笑道,“黎兄,你看,大家都是这样的,你要是执意还要反过来,要被大家笑话的。”
什么正不正反不反……
黎恪一言不发,他瞅准机会,抓着身边一个人猛地弓起身,抬手拽住了缠在脚上的榕树须。
原先怎么挣都挣不掉的榕树须被扯断,黎恪摔在地面。
晃晃摔疼的手脚和脑袋,再站起时,黎恪只觉浑身不对劲。
为什么他的视线中,天和地是倒着的?其他人也是倒着的?
他想要伸手,却发现自己两只手都撑在地面上,靠这两只手撑着一摇一摆走路,两条腿绷在上方不动。
他看见了其他用两条腿走路的人投来的惊异目光。
第183章
“那个人竟然用手走路, 他是不是疯了?”
“嘘,疯子会打人,别让他听见。”
“他看过来了。”
“快走吧快走吧……”
围着看的人越来越多,那些人脸上惊异和不可置信的看稀奇似的目光, 叫他微微皱眉。
记忆似乎渐渐模糊, 他渐渐有些无措不安起来。
他怎么会用手走路?其他人都用腿。
这怎么好?
他得换过来才是。
黎恪想停下, 他尝试着要把腿放下来,可却不知怎么的,根本放不下来, 总是在即将放下一条腿时忽然心生寒意,而后终止。
他又看到了熟悉的人们。
九公子和完好的黎三娘惊疑不定地走近:“你怎么倒过来了?”
“你为什么和大家反着?快正过来,用腿走路才好。”
迷迷糊糊的黎恪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觉得羞愧无比,请求道:“麻烦二位把我放倒, 我也不想这么走路。”
九公子道:“好说,你等等。”说着,他和黎三娘一人抓着黎恪的一条腿,用力往下压, 想要把黎恪放平。
黎恪渐渐提起了心, 他知道用手走路不好,可却改不掉。九公子能帮他, 他应该高兴的,却隐隐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
那两人凑近时,他竟感觉到了害怕, 浑身绷紧, 害怕他们靠近。
他被用力掰下,放平在地面, 黎恪觉得很古怪,他用两只手走路时看见别人的目光觉得怪异恨不得藏起来,被九公子和黎三娘扶起来,用腿站稳时,他也觉得浑身不自在。
他晃了晃,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推自己,力道之大,让他几乎站不稳。
九公子和黎三娘面色也变了。
“一定是恶鬼!有恶鬼在推你。”黎三娘道,从袖里递给他一根树枝,拿在手中冰冷坚硬,“听说这树枝能驱邪,你且拿着,再有鬼推你,你就刺进去。”
黎恪信服地点点头。
很快,他又察觉到,有一点冰冷的不知什么东西不断打他的脸,又晃他的肩。
他装着没在意,在黎三娘鼓励的眼神下,黎恪握紧树枝,在那阵大力摇晃中,猛地刺了进去。
眼睛看不见,可那根树枝却真在受到了阻隔后又刺了进去,前段消失了,好像真的扎进了什么东西中。
被刺中的虚空处,溅出鲜血来,洒在他脸上。
温热的。
黎恪没来由的一阵心慌,眼前再度一片花,被狠狠地用力摇晃后,他眼角余光瞥见了什么。
“是……是你?”再睁开眼,面前是姜遗光那张古怪诡异的脸。
倒过来的脸。
这又是真的还是假的?
黎恪已经无力去分辨了,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反应过来刚才自己见到的两人也是恶鬼假扮,这会儿见到熟人,还未反应过来就用力一推,姜遗光被他推得踉跄两步,站稳身子。
平日,黎恪绝推不动他,这会儿也是因为其他缘故。
黎恪才发现,姜遗光一手捂着肩,那里——插着一根锋利坚硬的树枝。
从指缝中汩汩流出鲜血,染红了大片衣服。
他还是那么平静,问黎恪:“你醒了?”
黎恪一怔,很快想到了自己刚才刺出的那一击,脸一白:“是我刺伤你的?”
姜遗光点点头:“我刚才要摇醒你,你忽然出手,其他榕树须拦住我,我只来得及躲开一点。”如果他没躲开,那根木棍就会刺穿他的喉咙。
他没在意,伸手攥住那根刺穿了他肩膀的木棍,微微拧眉,缓缓地、一点点抽出。
木棍足有人指粗,表面粗糙,被抽出后,带着黏稠的血,黏连着,滴滴答答往下落。
姜遗光的神色却依旧平静,反而是黎恪脸都要皱成了一团,好像伤在他身上似的。
“等会儿,我就把你放下来。”姜遗光道,“我回过头,就发现你被吊在了上面。”
脚在上,头在下的姿势,呆久一会儿,脸就开始涨红,好似要喘不上气来。
黎恪眼睁睁看着姜遗光抽出细木棍,那木棍的尖端格外锋锐。
他随手捆扎好伤口,后退两步,一跃而起,划断了榕树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