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忌 上(107)
“善多?善多你还在吗?”甄二娘急切地拍门询问。
无人应答。
姜遗光已经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中,小小一面铜镜,触手冰冷,他握在掌心,不断往四处去照。
桌上油灯倏忽亮起,照亮方寸。
屋外,甄二娘警惕地瞪着突然亮起灯的窗户。
薄薄纸窗上,照出姜遗光的人影,微微晃动,拿起了什么东西在看。
丹朱闪身来到甄二娘身边,和她一样去敲窗,不断叫着对方的名字。
依旧无人应答。
姜遗光重新翻开那堆纸张。
满纸死字不见了,上面写了个新故事。
说,离京城不远的一座城府,名柳平城,柳平城中,有一个天生不详的孩童,生来能睁眼,能说人言,世人以为异,其母却格外担忧,日日夜夜忧虑,心忧成疾。
那是他的故事。
姜遗光面无表情,翻开第二页。
其母因忧思过重,卧病在床,不久去世。灵堂上,那婴孩却还在笑,拍手笑着说,这是第一个。
惊跑一众宾客。
其父晚来了,没听见那句话,不相信管家下人们的说辞,发了一通火。
头七日,那孩童坐在门边,又说了一句话:“娘回来了。”
他父亲仍然不信。
从那以后,他家不知怎的走了背运,逐渐败落下去,那婴孩明明会说话,却总是不说好听的,尽说些古怪言语。再后来,他父亲也死了,孩童在其坟前,又是拍手说道:“这是第九个。”
无人敢收养他,也无人敢要那间宅子,只有那孩子一个人住在宅子里,路都不很会走,靠周围邻居救济活下去。
邻家常给他送点心吃的一个老妇人,梦里去了,那孩童在送葬队伍出门时,又笑着说:“第十三个。”
姜遗光翻开了第三页。
房内死寂无声,唯有一点灯芯跳动噼啪响。
屋外,甄二娘和丹朱目瞪口呆。
窗户上姜遗光一人的影子后,又冒出一道黑影。
扭动着、柔软、绵缠,黑影从他后面慢慢凑近。
屋里只有姜遗光一个人,那个东西是什么,再明显不过。
丹朱眉眼中总算带了几分认真,持了镜子扣上去,那黑影消失在原地,同时,掌心镜面一热。
“收走了一个。”她说。
可门依旧无法打开。
并且……一旦她拿开镜子,黑影便再度缓缓浮现,从距离姜遗光更近的地方出现,有些淡的影子缓缓变大、变浓。
屋内,姜遗光神色不变。
他不记得自己说过那种话,也不记得自己有什么生而知之的本事。
他继续往下看。
那孩童因天生不详,很受人排挤,吃尽了苦头,好几回差点死去,却又不知怎么的活了下来。
一桩桩一件件,纸上文字好似在替他诉苦。姜遗光却只察觉到字迹后深深的恶意。
就像之前见过的,满纸恶意死字一样。
山海镜依旧冰冷,什么也没照出来。
姜遗光想放下手里的纸张,可他却发现无论如何也放不下,那纸张好像粘在他手里似的,怎么也甩不脱。
逼着他,必须往下看。
就如他曾经书写过无数人的故事那样,他也变成了个故事,写在纸上,任人观看,由人评说。
再以后,有个仵作抱走了孩子,养在膝下。
再后来,仵作死了……
再后来……
那个孩童长大了,依旧无心无情,为世人所不容。
姜遗光飞快地看着,神色冷冷淡淡,他该觉得不可思议的,可他又从未有过这样的情绪。此刻他只想知道那个厉鬼究竟要做什么。
他翻到了最后一页。
最后一页写道,他受人所托,来到一间小屋里调查厉鬼作祟一事。
厉鬼从他书中来,他到了那间屋子里,却发现了自己的生平事迹写在书上。
纸上写:“此时,姜遗光终于翻到了最后一页。”
姜遗光往下看。
“他看见,书的最后一行,写着,姜遗光终是死在了这间屋子里。”
纸上最后一行,确是这句话无疑。
第85章
甄二娘和丹朱不断用力敲门窗, 其他人跟着帮忙,搬了东西砸,拿刀剑去刺,薄薄的糊了层纸的木门窗纹丝不动, 当真是刀枪不入。
“这下该怎么办?”甄二娘愁得捏捏眉心。
门窗上, 黑影再度靠近姜遗光的影子, 慢慢地贴上去,狰狞、张牙舞爪。而姜遗光却一动不动,什么也没发现。
丹朱已经收了三个了, 每收一个,过一会儿,黑影又再度出现。
“真是阴魂不散。”丹朱脸上也很不好看。
她收了太多鬼,到时入镜渡劫很是不利。
张成志问:“没有其他法子了么?他不能折在这里。”
丹朱拧眉:“我也没什么办法,找不到那厉鬼在何处。”她哼笑一声, “还是个聪明的厉鬼,知道拉帮结派。”
张成志抄起斧子往门上狠狠一砍,金石相击声响彻底摧毁了巷中寂静,他也被狠狠反震回来, 跌落在地, 虎口一阵阵发麻地疼。
“鬼一定是在里面,所以我才没法收。”丹朱已把镜子收了回来, 不愿再收鬼,甚至后退了几步。
“我已仁至义尽,你们不能让我再送死。”
“那我们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在我们面前。”甄二娘低喝道, “你不懂吗?他可是被那位钦点过的人。他极有可能渡过十八重。”
若非如此, 这些厉鬼又怎么会纠缠他不放?
丹朱根本不惧甄二娘,同她吵起来:“他既那么重要, 为何一开始不多找些人?我已收了三个,还不够吗?再者说,被山海镜选中的人根本就不会死。”
“在他入京以前,京城中可没这么多恶鬼。”
窗上投影,又一道新的鬼影浮现。
黯淡身影逐渐凝实,一点点清晰,伸长细骨伶仃的双臂,往姜遗光脖子上伸去。
心头怒火冲天,甄二娘反而冷静了下来。
“要是他死在这儿,丹朱,你今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拥有山海镜,的确诸鬼不侵,可不代表鬼不能困住人,若困个十天半个月,姜遗光不得饿死在里面?
轻描淡写的口吻,却叫一旁听着的张成志打了个寒颤。
丹朱同样身体一僵。
她知道,甄二娘说到做到。
只是,就这么被逼迫收鬼,实在叫她心中不甘。
“擒贼当先擒王,就算把这些小鬼全都收了,他在里面照样出不来。”丹朱没好气地再次把那小鬼收走,道,“要是他自己发现不了,我们谁都救不了他。”
甄二娘脸一沉:“我用不着你说。”
屋内,姜遗光站在桌前,无动于衷。
他听不见外面的声音,甄二娘等人不可能抛下自己离开,丹朱也在,姜遗光料想自己应当是被鬼隔绝了起来,他们在外估计也听不见自己的动静。
他还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这扇窗投射到外面,更不知道,自己身后,有个一次又一次要接近它的鬼魂。
他甚至拉开了简陋木桌前的椅子,坐了下来。
纸张正面写满了字,姜遗光翻过背面,铺开纸,磨墨,提笔。
从自己写下这个话本那天起,诡异就已经诞生了。
究竟是厉鬼从话本中托生,还是厉鬼借着他的手写下这个故事?姜遗光不得而知。
他在回忆。
一手端着镜,另一手在纸上写下文字。
将离。
两个字写的歪歪扭扭,好似有人握着他的手不让他动似的。
门外,甄二娘等人就见姜遗光坐下了。
坐下的影子后,原要伸出手扼住的黑影突然消失了。
与此同时,姜遗光掌心的小小铜镜一热。
姜遗光闭着眼回忆了一番,试图把那个故事重新写出来。可他不论怎么回想,脑海里关于那个故事的记忆都渐渐模糊。
白茸、将离、白司南。
额头渐渐冒出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