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忌 上(349)
独留姜遗光一人在小山头,他左右看看,坐下来,火折子吹燃,点了张纸钱引火,而后把封包烧着。
等了好一会儿,他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不像是近卫,脚步声凌乱沉重,那人还在喘气,像是女子。
姜遗光转头看去,一片杂草丛生中,渐渐冒出女子头顶来。
在他看见女子时,那女子也看见了他,眉头一皱,先喝问:“这位公子,你可是要祭祖走错了道?认错了?”
“我没有走错,反而是姑娘你为什么要来这儿?”来的人正是赵瑛,姜遗光站起身,刻意压低了声音说话。
赵瑛只觉得他身形和声音都有些熟悉,一时又想不起来,皱眉道:“我自然没走错,这家人姓姜,我是他们儿子的好友,他回不来,我才想着来看看。”
“你又是哪个?我怎么不记得姜家有你这门亲……”她隐隐有些警惕,又多打量了这突然出现的面貌平凡的男子一眼,越看越眼熟,最后几个字卡在嗓子眼里说不出来了。
“你……”她一扫地上正点着的封包纸钱,脸几乎皱成一团,嘴巴张张呵呵,终于脱口而出,“……是你?”
她几乎要跳脚,指着姜遗光叫:“你怎么又回来了?!”
姜遗光道:“回来上香。”
他心里却盘算,看赵瑛的样子,这坟应当不是她破坏的,那会是谁?
的确,这是他父母的坟,他自然能来。
赵瑛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只觉得想起他处境后心软偷偷瞒了母亲打听着跑来扫墓的自己实在蠢得无可救药,又想起他竟然敢掘爹的坟墓,还引来了那些恶人,又气又急,指着他骂:“你上回不是说让我也掘你爹娘坟墓么?怎么?这会儿自己跑来扫墓了?”
“我现在来了,你让我挖不成?”
姜遗光看她一眼,依旧是平静毫无波澜的眼神,语气也冷淡:“你如果不解气,自然是可以的。”
说罢,递给赵瑛一把刚才他用来掘野草的小锄头。
赵瑛手里还提着沉甸甸的篮子,装了封包,酒水,还有一些供果,另一只手下意识接过小锄头,仍有些不可置信,反应过来后,目光恨恨地瞪他。
后者却给她让了位,以示意她可以开始动手。
这怎么可能下得去手啊?
赵瑛气得想把锄头砸他脑袋上。
“砰”一声,锄头砸在地面。
“你是不是真有些毛病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赵瑛气的简直要说不上话来,既生气,又委屈,说着说着,眼泪很没出息地啪嗒啪嗒往下掉。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是个不顾人伦的疯子?亏我还自作多情,以为你回不来,谁知道你在外面活的可滋润了……”
“这回又是干了什么缺阴德的事儿?又挖了多少人的坟头?……”
寻常男人见着女子在自己面前落泪,总是要顾忌些的。可姜遗光却只站在原地看她,没有动静,任由她哭叫斥骂。
半晌,等赵瑛的哭声弱下去,姜遗光才问:“你要挖么?”
赵瑛抽泣声一滞。
“如果你不挖,我就继续扫墓了。”姜遗光说道。
赵瑛:“……”
赵瑛抄了个篮里的供果狠狠往他脑袋上一砸,篮里封包也拿出来扔在地上火堆中,提篮子拔腿就走。
再多和这人说一句话,她能气得少吃一顿饭。
姜遗光站着没动,见她气冲冲走了,继续蹲下去忙活。赵瑛砸下的封包一下子把火盖灭了,他把灰堆聚在一起,又把新封包点燃,树枝翻动火堆。
供果滚进草丛里,没一会儿,被一只松鼠拖走。
新的封包很快烧完了,又等了约莫半个多时辰,近卫带着新石碑回来,同他一块儿挖坑,把放在马车上的石碑拖下来,竖在坟前,再重新填上土,用力压实。
“走吧,还差一个。”姜遗光对近卫说道。
只是,恐怕赵瑛和赵夫人也在,到那时,又要惹麻烦。
第234章
当姜遗光来到南夫子坟前时, 天色已经有些晚了。
出乎意料的是,坟边没有人,南夫子的坟墓已被打扫的干干净净,还上了供果, 洒了酒水, 一看就知刚有人来过。
姜遗光就着原来的灰堆同样烧上了封包, 亮腾火苗蹿起,身前的火苗和身后夕阳余晖一前一后把人影照亮。四周,暖风徐徐。
他和近卫都察觉到, 不远处有人在偷偷看。姜遗光往那个方向瞄了一眼,看到树后露出来半片青绿色衣裙,无声地对近卫摇摇头,示意他不要闹出动静。
近卫本想过去把那人抓来,见他这样, 便也没说什么,装作不知。
烧完封包,上过香,敬过酒水后, 他就没什么事可做了, 站在坟边立了一会儿,准备离开。
“姜公子, 晚上要去放灯吗?”近卫问他。
姜遗光答道:“去看看。”
上了马车,近卫驾着车往回去。姜遗光最后从车窗里往外看,正见到从树后走出来的赵瑛。
她似乎想把自己插上的香拔了, 几度弯下腰去, 最终还是没动手,气得自己在原地狠狠跺脚后, 还是转头离开。
近卫也看见了赵瑛,再看看姜遗光,自以为摸出些什么,略带些警告对姜遗光说:“你身为入镜人,和其他人相处时该守些分寸。”
“那姑娘瞧着性子烈,你要真和她在一块儿,少不得干涉我们的大事。”
姜遗光听了才知道他在怀疑什么,平静地反驳:“不会,我没有成家的心思。我和她之间不会发生任何事。”
“没有就好。”近卫也不知信没信。
“她已经认出你来了,她晚上也要去看灯,你要是再被她碰见,又要闹事。”
姜遗光沉默片刻,道:“回客栈后,我自会换身打扮。”
近卫听他口吻冷淡,才放下心来。
天色渐暗。
赵瑛回到了家中。
厨房里的蒸锅上蒸了东西,飘出热气腾腾的甜香味。赵夫人坐在厨房里烧火,火光映着她半边久病憔悴又蜡黄的脸,神情却冷冷,让晚归的赵瑛心里打了个突。
“去哪儿了?怎么这么晚回来?”赵夫人往炉灶里添了一根柴,状似不经意地问。
她近来得了风寒,去亡夫坟头草草上了柱香后就回来休息,剩下的活儿都交给了赵瑛。
赵瑛连忙说:“我在爹坟头前呆久了些,给他认错。”她看见旁边水缸里的水只剩浅浅一层,忙提了桶说道,“娘,我先去打水。”
“站住!”
赵夫人的眼睛很利,像一把刀,直直戳穿赵瑛本就心虚的外壳。
“我问你,你是不是去姜家的坟了?”
一句话如晴天霹雳,震得赵瑛手脚冰凉,说不出话来,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娘知道了。
赵夫人继续说:“……你在你爹坟边等这么久,真的,只是为了认错?”
赵瑛嘴唇哆嗦着,脸色发白,忽地腿一软,扑通一声,给赵夫人跪下来,她眼里含着泪,什么也没说,却好似已经把什么都说了。
她哆嗦着跪了很久,赵夫人也坐了很久。
久到炉灶里的火都要烧完了,赵夫人才如梦初醒似的,又慢慢添了几根柴。
赵瑛听见一声很长很长的叹息,她更加抬不起头来。
“把锅里的东西吃了,再去打水,打完水后,你就去放灯吧。”赵夫人喃喃道,“你大了……我也管不了你了,说多了,也只是叫你心烦。”
赵瑛连忙道:“娘,我没有,我不心烦,我巴不得娘管我一辈子。”
她也饿了,看见娘似乎消气了,眼里还带着泪就忙着掀开锅盖。
白水汽热腾腾往脸上扑,水汽散去后,露出隔水蒸的蒸笼,再打开蒸笼,露出白软软几块面点心,捏成了羊羔的形状,白软香甜。
以往七月半,长辈都要给还子送羊,活羊或者面羊都好,喻以乌鸦反哺,羊羔跪乳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