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忌 上(209)
太子正是为此事来的,他还有件更重要的事。
“三叔家的小十一和儿臣私下交好,他打听到,京中有人印这样的书。”太子从袖中取出一本小册来,放在桌上,“因事态紧急,儿臣先调兵围了那书馆,一个人都没放走,虽事出有因,到底未经父皇准许,特来向父皇请罪。”
天子六军十二卫,太子亦拥有一些护卫可调遣,皇帝心里清楚,接过那册子看了看。
乍一看没什么,不过用来打发时间的故事合集,可再去看,就能发现里面时不时夹杂着前朝反贼的话,煽动人心。
“你何罪之有,起来吧。”皇帝说道。
太子还担忧陛下会发怒,因里面有几句骂当朝昏君灭国之语,孰料,陛下看着看着,竟笑了起来。
“还是这么上不得台面,只敢用这些下作手段。”陛下摇头笑笑。
“这件事情你做得很好,交给你去办,记着,宁可错杀,不要放过。”陛下淡淡道,“让赤月教和前朝余孽猖獗了这么久,也是时候让他们收敛收敛了。”
太子沉默一会儿,再度离座跪下。
“孩儿有一事不明,还请父皇解惑。”
陛下道:“你问吧。”
太子仰起头:“为何让朝阳公主带兵去禹杭寻二弟?林将军在禹杭,又有父皇亲调的那几十人,为何还要皇妹亲去?”
朝阳带兵出发已经三天了,估计现在已经到了禹杭,陛下赐她虎符、黄金甲,并一把尚方宝剑,令林蒙恩完全服从公主,待找到二皇子后,再南下剿匪。
皇帝问:“你是作为一个太子问朕,还是作为一个兄长?”
太子毫不犹豫:“身为兄长。”
皇帝淡淡道:“因为她身上的龙气不比你少,要么你去,要么她去。”
禹杭一带危险极大,但总有人要前往险境,朝阳公主主动领命还要好些。
太子怔住了:“父皇,又是因为预言吗?”
皇帝道:“自然。”
太子便再无话可说。
若不是那个预言,他也未必能稳坐东宫。
太子恭敬叩头,起身告退。
那头,朝阳公主已带五百兵马到了禹杭。
都是从右羽林军中抽出的好手,一路护送她到了当地。进城后,才发现城中气氛有些诡异得不寻常。
林蒙恩连同周巡抚一同把禹杭城封了,不许进不许出,几千兵马守在城中,将整个城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半个多月来,禹杭城里天天都在杀人,天天都在捉人,人心惶惶,谁也不知下一刻哪个人又成了反贼被抓走。
城外,活着的三十个持镜人和几个军队中小头目,看守着那批死囚。
死囚们一天只能吃一顿,夜里休息两个时辰,就要起来挖山。
没有趁手的工具,连个铲子都没有,只能用手挖。领头的几个大人说了,他们要挖出几个死在山里的贵人,还有几面宝镜,谁能挖到,谁就可以免除死刑犯身份。这样一来,即便再苦、再累,他们也要拖着手脚,用两只手去刨那些土,用力将大石块扛走,搬开。
小半个月下来,不过挖出一具而已。
一众持镜人商量了,不必所有人日日都来,只要几个在这儿就好,其他人分散开,以免惹来祸患。
今日,就轮到容楚岚和蒋昭明了。
一旦发现挖出了镜子,他们要立刻收起。若是让死囚身上的血沾着镜子导致对方入镜,那么,等他出来后,这死囚也不能活。
昔日高高山谷,因着山崩,塌成一大片滚石乱土覆盖的荒郊,死囚们衣衫褴褛,满身脏污臭气,埋着头在这片废墟上来来回回搬东西。
蒋昭明叹道:“容姑娘,你应当也听说了白大儒一事吧?”
容楚岚道:“听说过些。”
蒋昭明喃喃道:“都说是赤月教余孽所为,可我想不明白,那些赤月教的余孽到底是如何逃走的?”
按林将军的说法,实在可疑。
那么一大群人,就这么不见了?一夜之间,去了南方?
容楚岚道:“寻常人自然做不到,私以为,那赤月教的教主有些来头。”
民间多有奇人异士,皇家拥有山海镜,谁知道那赤月教教主会不会有别的什么手段?
蒋昭明啧啧两声:“一夜间带兵马神行千里,可真是威风……”
不像他们,手里拿着山海镜,听着厉害,能收世间一切诡异。可这些都是用命换来的,随时在生死边缘游走,自己能活到什么时候都难说。
在持镜人中,不乏有拿了钱财后放浪形骸的,还有些拿了镜想偷跑,只是这些人都活不长久,他们的镜子很快就成了无主之物,到了下一个人手里。
容楚岚淡淡道:“你和赤月教比?怎么不和这些人比?”她一指那群干活的死囚犯。
有一个估摸着累狠了,一个跟头栽下去,再也没起来。
一个妇人扑过去抱着他哭,被旁边的官兵拿鞭子抽开,又叫两个人把尸体移走,抬到一边的坑里。
坑底已经堆了不下百位尸首。
蒋昭明喷笑,连连摆手:“他们?”
他的目光有些古怪。
他们也能算人?
对于自小衣食富足,被父母宠爱着长大,能吃饱穿暖、读书识字的蒋昭明而言,这些话都不太会说、也不认识字,没有衣裳,不通礼仪,眼里只有吃和睡的未开化“人”。二者之间差异如鸿沟。
与其说这些是人,不如说都是些野兽。
容楚岚转头继续盯着他们干活儿,说道:“总归又死了人,你离那个坟坑远些,真惹出事儿来,连累我们。”
山海镜聚阴,虽说那些人死了估摸着也没什么怨气,可谁说得准呢?要是其中恰好有人心有不甘,又因山海镜的缘故凝聚了怨气变成厉鬼,到时这块地方又要不安稳了。
蒋昭明道:“好好好,不必你容大姑娘吩咐。”说罢,他真的走远了些。
容楚岚面上平静,心里却有些焦灼。
算算日子,自己的下一次死劫不远了,也不知是什么时候。
她这回……又会是什么劫难?她能渡过吗?
可是,陛下给容家的封赏还未定。
她想要的是容家爵位,可代代传承的爵位,而不是死后空有虚名的追封,和那些华而不实的御赐宝物。
若自己能找到二皇子……
容楚岚渐渐心神不宁,起身往外走,远远的,看见迎头往这边来的一群人。
为首那人穿着一身碧色男子长袍,头戴纱帽,高挑修长,可那张艳丽白皙的脸和耳边小小两颗耳铛,都昭示了来人的女子身份。
容楚岚一惊。
这……这不是朝阳公主吗?
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第146章
容楚岚连忙迎上去, 刚要行礼,想着朝阳公主既然只带一小批人来此地,未带公主车驾,又穿着男装, 想来定是不愿暴露身份, 遂只行了常礼, 低声道:“小女容氏,见过公主。”
早在她迎上来时,身旁侍卫就下意识上前一步挡在了公主身前, 另一人持刀,随时都能要她性命,被朝阳公主拦了下来:“不必如此。”
待容楚岚说完,她淡淡问:“容家?哪个容家?”
容楚岚报了自己父亲姓名。
朝阳公主的神色郑重不少:“原来是你。”
她道:“容大将军赤胆忠心,容家满门忠烈, 实在可惜。”她说着,亲自上前几步,递出手。
容楚岚会意,伸手托住, 二女两手相握, 一道往前走。
容楚岚道:“多谢公主夸赞,不敢当。”
朝阳公主道:“有什么不敢当的, 容家当不起,就没有其他人当得起了。”
二人面上都和缓,实则在她们手相握的一刹那, 彼此都有些惊讶。
两人的手都是看着白皙纤嫩, 掌心却有一层薄茧——那是长期习武握笔留下的茧子,指甲磨得圆润干净, 却不涂蔻丹。
对视间,朝阳公主和容楚岚都明白,对方绝非娇养长大的闺阁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