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忌 上(24)
“我还记得那时候的天色,阴得厉害,好像要下雨一样,那时候周围还没这么多树,你们现在看到的树一大半都是我种起来的,那时候没有,到处都是些枯黄的草,还有乱七八糟的石头。”
“我没有养马,就只能一边走一边喊,但是我忘了,山里是不可以大喊大叫的。”
听到这里,一个仆从忍不住问了:“为什么?”
杨质摇摇头:“我也不清楚,我刚来驿站的时候还不大,驿站里有个比我大十多岁的人,姓姜,我叫他姜大哥,他告诉我,在山里绝对不能乱跑,也不能大喊大叫,否则,可能会叫醒一个名字叫做‘年’的怪物。”
“年?那是什么?”
“他叫什么名字?”
第一声问,来自一个烤火的仆从。第二个问题则来自坐在门边的姜遗光。
姜遗光忽然开口,把那几人都吓了一跳。
“不知道。”杨质摇摇头,“我问姜大哥,他也不说,只告诉我,碰不到‘年’,不知道那是什么,是一件好事。”说罢,他又回答姜遗光的问题:“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只知道他姓姜。”
“继续说吧,我那时候着急找我媳妇,就忘了这事儿,一直跑到了山脚下,山脚下原有个凉亭,供那些人歇脚,从那件事发生后我就把亭子给拆了,所以你们现在来估计没看见。”
“不过那个时候,我在亭子里……”杨质咽了咽唾沫,努力让自己平静地说完。
“我看见亭子里,堆了满满一地的衣裳。”
衣裳?谁的衣裳?
又有谁会特意到山脚下丢衣裳?
还没等他们把问题问出口,杨质就一口气说下去。
“那些衣裳我都见过,全都是之前跑进山里的人身上穿着的。我在还看到了我媳妇的衣服,整整齐齐地摆在最上面,就好像放在家里的一样。”
“你说,衣服在,人却没了,他们会去哪里?后面那些人的家人来找过,我也又去找了好几次,都没找着,到现在也没个说法。”杨质声音闷闷的,攥紧已经放凉了的地瓜,“我想不明白那些人会去了哪里,怎么会衣服在,人不见了呢?”
“就算有‘年’这种东西,可我叮嘱过我媳妇不能乱跑乱叫,也不该盯上她啊。”
杨质深深地长叹口气,好似要把多年郁结一并叹出来。
“你们说,是不是很怪?”
……
此刻,裴远鸿骑着马不断往外逃,在他前方不远处,出现了一座小小的凉亭的影子。
第23章
那亭子并未显露出全景,只在枝条横生的灌木丛中露出大半影子。
来的时候有看见这间凉亭吗?裴远鸿觉得有些奇怪,可他仍旧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追逐着自己,死死不放。
四周格外静谧,只有马蹄声不断,天不知不觉更暗了几分,一切都变成了黑暗中的模糊虚影。按时辰算,现在应当是卯时或辰时,怎么也不可能暗成这样。
这厉鬼……当真难缠!
凉亭就在山脚下,在小小的六角亭后,是高耸入云的漆黑山峦。裴远鸿慌不择路下,竟往反方向跑,来到了这座据说充满古怪的山峰下。
作为只受天子掌控的近卫军,裴远鸿自然知道比其他人更多的内幕,比如眼前这座山,世人都称其可镇压龙脉,更有传闻说前朝末代皇帝就是因为不敬此山,妄图推平开路才灭亡的。前朝覆灭秘辛尚不可知,裴远鸿却知道,这山里的确有古怪。
据说,有一种名为“年”的怪物,会吃人。
八年前,这座山里发生了一桩惊天惨案。不过一晚上,便有数十人离奇失踪,更诡异的是,他们只在山脚下留下了自己当日穿的衣物。当时闹得沸沸扬扬,有反贼借此事趁机打着前朝名头造反,朝廷派了不少人去镇压,又迁走当地居民。如此过去几年,这件事才平息下去,少有人知。
那座凉亭……
裴远鸿想停下,可他不过一晃眼的功夫,已经来到了近前。
那座凉亭,就在他眼前了。
和驿站一样,荒凉、破旧,蒙上厚厚一层灰尘与蛛网,周围野草荆棘长得老高。凉亭正中央摆了一张方方正正的石桌子,桌子下方是一圈四边的石凳。和地面一样,桌凳表面也覆盖着厚厚的灰尘。
已经……很久没有人造访过。
再往后就是那座大山,裴远鸿不可能走进山中去,他拽住缰绳努力调转马头,想重新往外跑,可一向温顺的马此刻闹了脾气,在原地打转,死活不愿跑。就在这期间,他无意间瞥到了亭子里的全貌,顿时汗毛倒竖。
凉亭内的石桌上,不知什么时候整整齐齐摆放着一叠衣物!
那堆衣裳叠得整整齐齐,就好像有人特地洗净后整齐叠好放在衣箱里一般。而且,更叫裴远鸿恐惧的是,那堆衣物,和他身上穿着的,一模一样。
他被盯上了!
裴远鸿再顾不得许多,狠狠抽了一鞭,胯下骏马一声嘶鸣,扬蹄飞奔起来。可直到现在,那股被窥视的感觉依旧如影随形。
有什么东西,一直注视着他。
一直……
……
驿站内,杨质说完自己的故事后,一片沉寂。几位仆从又是惊悚,又是替他难过,都不知如何安慰他,姜遗光则一直靠在门边,除了刚才那句发问,没有说话。
杨质抹了把脸,笑道:“哎,我胡说八道,让几位老爷见笑了,来来来,喝点酒暖暖身,这山里冷着呢。”
驿站内没什么好酒,杨质倒的酒有些浊,香气并不浓。几个仆人并不嫌弃,接过后好一顿说笑,又要去端给裴远鸿。
不料这时,姜遗光走了过来。
那个有些奇怪的少年接过酒,低头看一眼后,笑道:“我来叫他吧。几位可以去休息,我在此守夜就好。”
“那不成,老爷知道了要责罚我们的。”这个少年身份不明,却很得裴远鸿看重,走之前明确说过必要护着他平安,仆人哪里敢,连连摆手。姜遗光却不容置喙地接过托盘,笑着对杨质说:“你也去休息吧,我守夜就好。”
“裴老爷已经歇下了,莫要吵醒他。”
几位仆从这才发觉,坐在阴影里的裴远鸿一直不动如山。他有时也坐在椅子上练功休息,仆从们没有太怀疑,各自对视一眼商量几句后,要去新打扫房屋请姜遗光住下。
他们所在的厅房不大,裴远鸿坐的椅子边上有一张小榻,姜遗光指着那张小榻笑着说:“我等会儿在此休息就好,不必担忧,他不会责怪你们的。”
“既如此,那就委屈姜公子了。”
“无妨。”
姜遗光微笑着把几人送出房门,直到目送他们进了其他房间后,才转过身。
而后,他快步来到裴远鸿身侧,低声摇晃对方:“醒醒?”用力拍拍脸,又去掐人中、虎口等穴位,可裴远鸿依旧双目微合,瘫软下去,还是姜遗光扶着他才没有滑到地上。
他不知梦见了什么,一向冷肃的面上满是恐惧,冷汗涔涔,无论姜遗光怎么做,他都无法醒来。
这下有些难办了。
姜遗光眨眨眼,思考一会儿后,他从对方衣襟下摸出了那面镜子,放在自己怀里。
而后,伸手拉过对方手搭在肩上,略一弯腰发力,竟是直接把人扛了起来。
门没有关,这间驿站的门窗皆老旧不堪,轻轻一动就会发出声响,姜遗光扛着裴远鸿出了门,顺手拉过一张小脚凳支着门架不让风将门吹出动静。而后,他轻手轻脚地走下楼去。
山下本就漆黑,今晚更是如此,无星无月,更是伸手不见五指。姜遗光曾被关在暗处多时,黑夜中也能视物,他一路扛着裴远鸿来到马厩,低头一看马槽中的那滩东西和那几匹早就死去的马,心下更是了然。
果然,杨质有问题。
“年”这个怪物,他父亲小时候也说过。既然山中不能大喊以免惊醒“年”,那杨质自己所说的,他一路喊到山脚下,就真的没有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