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忌 上(257)
姜遗光带着兰姑爬上了足有两人高的门槛,翻过去后,背着她一跃而下,落在昏暗屋内坚实的地面上。
手掌继续下落,王宫四角最高的四座城楼塌了一半,飞鸟走兽皆惊惧奔逃,大多已经逃出了那只手覆盖的范围。
唯有人还没能逃走,甚至因着走兽们奔逃,又被踩死不少,血肉模糊扑了一路。
“逃不出去了……”黎恪被姬钺强拽着,他虽不是文弱书生,可也比不过姬钺这个练家子。姬钺没抛下他自己跑,他心中感激,可却也不愿意自己拖累他。
更糟糕的是……即便没有自己,姬钺也逃不掉。
他们所有人都逃不掉,除非那些牲畜们愿意带他们一程,可它们又怎么会愿意呢?
“跑不出去也要跑,总比在原地等死来的好。”姬钺脸色发白,头发乱得不成样子,他说,“就算要死,我也不要白白在这儿等着。”
黎恪苦笑一声。
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九公子,还是把我放下来吧,既然跑不掉,或许……我命该如此。”
“我命该如此……”
没有退路可言了,除非这只手的主人大发慈悲收回,可它仍在往下落。
他们的反抗、逃跑,都显得如此可笑。
“我想起来,我年少时不懂事,用烧热的水浇在家中蚂蚁洞里,那些蚂蚁不断逃,依旧逃不过。如果它们也有神智,和此刻的我们何其相似?”
他用力挣了挣,从九公子背上下来。
姬钺实在疲惫,还真叫他挣脱了,他自己也腿一软,坐倒在地。
怔怔地,望着头顶落下的手掌,目光绝望。
“九公子,我知道你很想活着出去,我也想……”
“但我明白,我逃不过。”黎恪声音嘶哑,“你知道的,此劫因我而起,是我收了那个鬼魂,如果我死了,幕后恶灵会暂且收手。”
他直直地看向姬钺,忽然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眼里盈满了水光。
“姬钺。”他头一回直呼九公子名讳,“杀了我,你们才会有活路,至少现在不会死。”
姬钺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不过一段旅途而已,满打满算至多两个月,两个月认识的友人的一条命,换四条,值了。”黎恪劝说。
“闭嘴!”姬钺恶狠狠道。
他站起了身,继续跌跌撞撞往前走:“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不愿意走,我自己走。”
黎恪又笑,这回他笑得很开心,对九公子的背影大声道:“人生在世,能有二三好友,有佳妇爱子,足矣。”
“我是自愿的,你动手吧。若不是我现在浑身没力气,撞地也撞不死,我也不愿要你担这个罪。”
“只求你动作快些……给我个痛快。”
“我说你给我闭嘴!”已经走远的姬钺几乎是怒吼出声。
他忽然猛地折返回来,死死地瞪着黎恪,他的目光格外凶狠,眼里渗满红色血丝。可他的凶狠又带着满满的绝望。
“你在以退为进是不是?你真以为我不敢对你动手吗?”姬钺厉声喝骂他,“你算什么?你以为我在乎你这条贱命?”
他看上去凶恶极了,却怎么看都像是被逼上绝境的凶兽发出最后几声凄厉的哀嚎。
黎恪被这么痛骂也不生气,他同样喘得厉害,坐都坐不直了,仰头看他:“姬钺,那你为什么不动手?”
“你以为我不会吗?”九公子骂他,手搭在了黎恪脖子上,一张脸涨得通红,嘴唇却是惨白惨白的。
“动手,杀了我,你们才能出去。”黎恪悲哀地看他,“一个换四个,很划算,不是吗?尤其是三娘,她逃不出去的,她已经第十一回了。”
“划算个屁!”九公子头一回骂出自己平日瞧不起的粗俗之语,“你以为你这么说,本公子会对你感恩戴德吗?你做梦!”
他的手在一点点缩紧,可颤抖得厉害。
天空中,巨掌仍在落下。
光完全被遮住,阴影之下,尘沙滚滚,四处都有砖石碎裂落地的轰隆声响。
黎恪渐渐要喘不上气来,眼睛有些翻白。
他却露出了一个笑,因着痛苦,笑脸也有些扭曲。
濒死的人在笑,动手的那人却在落泪。
笑的难看,哭的也难看。
不是说好给个痛快吗?不上不下的……实在折磨人,黎恪心里抱怨。
下一瞬,那只手骤然一松。
“你做梦!我才不会给你这种机会。”姬钺的胸膛剧烈起伏,他大口大口地喘气,眼眶通红,“你休想!”
他要爬起来,却再跑不动了,又跌下去,干脆自己坐在黎恪身边。
“你休想。”他依旧这么说。
第177章
姜遗光带着兰姑进了大殿。
这是一座黑暗的大殿, 阴森森看不见光,天光也被那只大掌遮住照不进来,但姜遗光还是能清晰的看见殿内的场景,出乎意料的, 什么都没有, 空荡荡一片。
当然, 也可能只是他眼前空荡一片而已。
他看不清这座大殿究竟有多大,只能看到脚下踩着的黑色地砖繁复花纹微微凸起,看不出是什么纹样。
兰姑在他耳边用极轻微的气声说:“这里有点冷, 你要小心。”
她一进来就觉得不对,一开始只是些许微寒,随着姜遗光的前行,兰姑冷到浑身寒毛都竖起来了,他身上也开始发冷, 尽管有毛皮遮着,却依旧挡不住那寒意丝丝缕缕往毛孔里钻,整个人好似要结冰。
“冷?”姜遗光问。
他并未察觉到。
兰姑听出了他话中的疑惑,反问:“你不觉得冷吗?”
姜遗光摇摇头。
兰姑的声音都在哆嗦了:“或许是我体弱吧。”她还记得那只从天落下的巨掌, 说道, “我们快去找它吧,否则, 没有时间了……”
那只手如果彻底落下,他们再没有生还余地。
“你说,那只手和它们的王, 有什么关系?”兰姑问, “我起初觉得那手的主人可能就是它们的王,现在想来, 却有些不对。”
“它们那样奴役人,怎么可能会真心对一个人称臣?再者,如果他们的王是一个人,又怎么会放任人为奴仆为宠?”
“这幻境中的城池分布也奇怪,越往前,牲畜走兽便越大。却唯有人不变。可现在又冒出一只这样大的手……”
兰姑苦笑:“倒显得好像我们都是那只手的掌中玩物一般。”
“本就是玩物。”姜遗光低声说道。
这座宫殿实在太大了,又高又宽阔,一眼望去竟望不到边,抬头向上看,也看不见房顶,四周都是昏沉沉的黑暗。
姜遗光小心地往前走。
他依旧没有感觉冷,却发现背上的兰姑抖得更厉害,强忍着没说罢了。她偶尔轻扫在自己脖颈处的呼吸也是冷的,还能听到她牙齿打颤的声音。
“忍一忍。”姜遗光道,他想了一下,先把人放下,解开自己的一件衣服,给她穿上。
昏暗殿堂中,他的眼睛仍旧闪着荧荧绿光,他看到了兰姑冷到发白的脸色。
兰姑迟疑地拥紧尤带温热的外裳:“善多,怎么这大白天的,你眼睛也和在夜里一样?”
“白天?”姜遗光看了看周遭,昏暗看不清路,他说,“在我眼中,这是片黑暗的大殿。你看到的是白天吗?”
兰姑脸色立刻变了:“你看到的是什么?”
姜遗光道:“除了黑暗,什么都没有,一片空旷,地面刻画了些古怪的纹路。”
兰姑急促地说:“我看到的是一间普通的大房屋,屋内有光,再往前约莫一里左右,有高大桌椅。再往里些,就看不清了。”
“为什么我俩看到的会不一样?”
姜遗光蹲下去,凑在兰姑身前。
他眼中的绿光更明亮几分,鲜明地照出兰姑惊疑不定的面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