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忌 上(33)
他始终没有和那小女孩对视上,不再纠缠,转身迅速离开。
他并非真为了要这个瓷娃娃,此次前来不过试探。
据说,山海镜幻境之中,多为昔日场景重现,可这昔日场景中有会生出许多怪异事端。这艘船应当曾经存在过,船上的人也存在过,闽省卫家的二少爷曾乘坐这艘船去做过一次生意。
但这之后的事,便不得而知了。
谁也不知道这艘船上发生了什么,以至于厉鬼怨念不散,甚至形成幻境死劫安置在山海镜中。
目前来看,这艘船上所有人看起来都很“正常”,唯独“不正常”的只有这个小女孩。不仅容貌诡异,更是拿走了行踪不明的方映荷的瓷娃娃。
那么,方映荷的生死就变得尤为重要。
她若活着,便代表这个小女孩暂时没有危险。她若死了,那更意味着对方有问题,他们必须避开对方。
现在看来,对方的确有古怪。方映荷恐怕性命难保。
至于她变成的厉鬼,和第三层阁楼的那间厉鬼……
姜遗光决定再回卫善元的地方去,避开纠缠。
这艘船属卫家,卫善元作为主人,在一切真相没有揭开前,他还是会把自己当作一个“普通人”。而在他没有触犯禁忌前,厉鬼应当不会暴露自己的真面目。
当然,一切只是推测罢了。
谁也无法控制厉鬼的行动,若是那个女孩不管不顾选择杀了他,姜遗光也没有其他办法。
既要挣出生机,就必须以命相搏。越是拖延,越是陷入更深的绝境。
此时,卫善元在船舱某间房内,神色阴狠凶戾。
“上船前分明都好好的,究竟是谁动了货?现在招来,爷还能饶你一命。”
阴暗湿潮的房间内,仆从们跪了一地,身子抖得跟筛糠似的,却一句求饶的话也不敢说,生怕惹了主子不快,自己倒霉。
角落里传来痛苦的闷在喉咙里的嘶叫声,昨夜轮值守库的侍从被绑了个结结实实,口里堵上软木,一旁有人拿了钝刀,不紧不慢给他片肉。
每削下一片,还要把那片粉肉在那人面前晃晃。
“呜呜……”那侍从不断用脑袋撞地,眼泪鼻涕流了一脸,一张脸狼狈又扭曲。他的左腿腿骨已经被削去了大半,血流遍地,还伴着腥臊气。
一盆盐水浇下去,那侍从更是发出近乎杀猪般的惨叫,脸涨得通红。施刑的人笑着说:“主子心善,给你用上好的细盐掺水洗,你还不交代?”
说着,把他口里堵着的软木取下。
“主子,主子爷,小人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小人好好守着,一只苍蝇都不敢放进来……”
卫善元神色阴狠:“看来还是骨头硬,继续。”
软木重新塞上,血淌得更多。
听得他连惨叫都发不出声来,其余人愈发惶惶不安,一句话也不敢说,跪了一圈儿不断磕头。
可不论他怎么严刑拷打,货就是不见了,少了一个。
直到踏出船舱前,卫善元脸色都是阴沉的。踏上甲板面后,他又露出淡然疏离之意,俨然一副翩翩佳公子模样。
谁也想不到,他方才做了何等残忍的事。
不过,就算船上这批人知道,恐怕也只会痛恨胆敢背叛卫家的人竟这么轻轻放过。
沿途不断有人行礼,好似风吹过麦田地般此起彼伏。卫善元略一点头便能引得那些人激动不已,直到人走远了还在不断讨论着。
“那就是卫家少爷了。”程浩轩紧拽着顾修远,以免他被人群冲散。二人挤在人堆中,又热又挤,好不容易才挤出了人堆。
顾修远悄声说:“他身边守卫多,我们估计不好接近。”
“我们住在甲等客房,或许可以用这个身份去打听。”程浩轩有些心急,“你别忘了你方才遇到的诡异,我是不打算回去了。现在还好是白日,等到夜里大伙儿各自回房歇息,你是回还是不回?”
顾修远连忙说:“我自然也不敢回。”
“迟则生变,还是拼一拼好。”
“一艘船能放货物的地方不过就那些,我瞧着应当在舱底。可惜现在和他们走散了,只有我俩不好行事,否则我们兵分三路,一边去找货,另一边去稳住卫善元,再一路引开守卫。”程浩轩一想到刚才他们匆忙逃跑竟走散了,就有些心焦。
同为北方人,他不似余宝儿那样从未乘过船,相反,因为家中生意的缘故,他同族里叔伯几次下江南。
白日还好,一到夜间,就是他最害怕的时候,黑天和黑水都好似连为了一体,只有一艘和天地相比下无比渺小的船在风浪中起伏。那时候的他,只敢蒙着头缩在房间角落里,拼命祈祷黑夜快些过去。
后来他有了些经验,更是知道夜里行船的危险,礁石、水匪、风浪……每一个都可能让他们死在这片水中。
他有种预感。
黑夜来临时,将会有更大的恐怖。
这片江水里,又埋葬了多少尸体呢?
离他们不远处,余宝儿扶着船栏慢慢走动。
方才情急之下逃跑,她本和那个叫姜遗光的少年一起,谁知逃出来后二人就被冲散了。她一见江水涌动便犯恶心,捂着心口慢慢往前走。
只是,她和程浩轩二人恰好背着身,往反方向走去。
他们都没有回头,错失了一次汇合的机会。
余宝儿心想,阁楼是肯定不能去了,她现在恶心得厉害,浑身无力,必须同人合谋才是。
听闻来的还有个女子,只是不见了踪影,否则与她同行也是好的。
那个灵慧……看着着实怪异,余宝儿每次对上她的眼神都觉得心慌。如非必要,她并不想和灵慧一起走。
她绕了小半圈,又往船尾的位置走去。闽船船尾较之船头更宽阔,只是因着背光,少有人往这里来。只有十来个妇人坐在这片平坦处,还有几个小孩儿不顾船只颠簸,蹦跳着玩游戏。
她在那儿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背影,不由得有些惊喜。
“姜公子。”余宝儿快步走上前,“还好又碰面了。”
姜遗光正按着自己的推算估摸方映荷可能走过的路。他一路问了不少游人,打听过那个名叫妙妙的女孩儿最常去的地方。
有人说,她在吃午食前就和她娘在这边同人聊天。算算时间,方映荷应当是在那时同她碰上的。
听见身后有人呼唤,姜遗光没有答应,而是先转过身去,看了看对方在阳光下的影子,才露出笑容:“余姑娘。”
余宝儿凑近前,瞄一眼远处那些妇人,确定她们听不见后,才问:“你在这儿做什么?”
姜遗光正巧发现了一处关窍,指给她看。
“你瞧。”
刷了漆的木墙上,隐约有一点红色的痕迹。
余宝儿心里有个猜测:“这是什么?”
姜遗光向余宝儿借了手绢,轻轻按在那处暗红色的痕迹上,再展开帕子。
果然,那是一点血迹。
他比划了一下,确定和方映荷身高仿佛,又蹲下去,细细在地上寻找。
方才,他看见妙妙手中的瓷娃娃的足部位置有一点点轻微的破损,露出里面未上彩的更加细腻的白色瓷质。
方映荷极爱重那个瓷娃娃,这次出现不仅没有更换合适衣物,脸上伤痕也未上药,估计是把玩时突然被拉入的。以她的精心程度,定不会磕碰了去,更何况,如果是从前磕碰的,破损处应当磨得圆润才是。
他看见的破损口却有些锋利。
那么,就只能是方映荷突然受袭,并未护住瓷娃娃磕损的。
他在地面上,果然寻到了一粒极小的白色瓷碎片。
又轻又薄,几近透明。
看来……她确是在这里出的事。
方映荷到底做了什么?才让那些妇人全都说没见过她?
姜遗光的动作很隐蔽,又有余宝儿刻意做遮掩,那些妇人没察觉,任由他们在那儿不知磨蹭了什么后就离开了。
“你在做什么?可需要我帮忙?”余宝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