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忌 上(371)
他又道,自己这几日看下来,那位大梁的姜公子像是来人中身份最为高贵的一位,亦品性高洁、武功不俗,其他人都有些怕他。若八咫镜实在保不住,他可以在此期间多用八咫镜镇压鬼怪,等实在避无可避时,就将八咫镜交给那位姜公子,托他转交大梁皇帝,并让更多法力高强的高人来国内驱邪。
又或者,他们带上八咫镜前往大梁,去觐见大梁皇帝,也向大梁寻求援助。
大王听他细细谋算,一言一语皆为国谋划,难忍热泪滚滚,隐隐咽咽道:“君为我深谋远虑,只恨那无情残忍的和亡魂一样的大梁人,要我们做取舍……”
他攥着斋宫贺也的手腕,忽然道:“中原曾有一句诗,叫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今日,我们也是一样。”
“如果大梁军队当真到来,你便带着八咫镜……投入这滚滚江海中!”
斋宫贺也为他话里玉石俱焚的决心暗暗心惊,旋即又生出些快意来,在大王面前拜下,郑重行大礼:“……不敢不从。”
窗外一闪而逝一道人影,他们都没有发现。
斋宫贺也离开后,回到所居庭院,开始思索收服鬼怪一事。那些大梁人果然在他面前说起了一些闲话,听着听着,便让人不免对姜遗光心生恶感,还有些去见了大王,不知要和大王说什么,想来和对他说的话也差不离。
若非斋宫贺也听见了他们昨晚的密谋,恐怕真要让他们计谋得逞,真以为姜遗光是个心狠毒辣之人。
姜遗光却只坐在院子中的一棵翠竹下,一动不动。他甚少与人交谈,身形也如同那棵翠竹般挺拔,任由其他人说他坏话,他只置之不理。
夜间,斋宫贺也辗转反侧,仍在担忧大王所说一事。
当真要带着镜子投海么?
他不惧为大王一死,可他担忧自己带走八咫镜后,会叫人迁怒于大王。
翌日清晨,侍人匆匆来报,哽咽道,大王昨夜为厉鬼所袭,已经离世了!
这消息不亚于平地惊雷,叫斋宫贺也悲不自胜,紧随侍人赶去以后,王后、妃嫔、活下来的皇子皇女们皆在大王屋外长廊上,哽咽不止,泪肆长流。
大梁人有几个也到了,包括姜遗光,他站在门口,低垂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侍人落泪道,大王死去的容貌有些不体面,叫人害怕,他们才不敢进去。
大王既已离世,太子未定,几个皇子皇女十分年幼不知事,此时又在神宫中而非京都御所,诸多事物便落在了斋宫贺也身上。
行礼罢,斋宫贺也拉开门,走了进去,心神大震。
他没有留意到,站在门口的大梁人中,李芥和姜遗光隐晦地交换过一个眼神。
李芥冲姜遗光微一点头,视线扫向底下安静落泪的男男女女们,眼睛微眯。
斋宫贺也在屋内,喉头间发出闷闷的惨嚎。
屋内,浓郁血腥味扑面而来,血溅了满地满墙。大王如同一具被肢解的傀儡一般,手足分离,眼睛瞪圆爆凸,面庞无比痛苦,惊惧不已。也难怪侍人们看着害怕,实在是和厉鬼也似。
这是何等可怕的邪祟!竟能在神宫中作乱!
斋宫贺也掩住口鼻细细查看,忆起大王昨日说的玉碎瓦全,更觉哀怮。
他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是姜公子。
姜公子看上去有几分难过,看了一眼屋内就收回视线,宽慰他,即便大王离去,他也该为后人想想。听说他们大王的太子未定,恐怕又有争执,他应当尽快安定心神,抉择出新君后尽力辅佐他才是。
“新君吗……”斋宫贺也难过之余,不得不认同姜遗光说得有理。
逝者已逝,生者若是过于自哀,忘了尽臣子本分,却又是不忠了。
于是叫来侍人,替王整理遗容,换上白衣、改换放至新居室等等,神宫里忙碌起来。
神宫角落一处水池,里面晕开血迹。
一侍女惊恐地看去,却见血迹源头原来是一件血衣,以为邪祟作怪,更加恐慌,叫来了同伴们。
然而那血衣上的邪祟似乎已经离去了,血衣渐渐黯淡下去,不再渗血。她们大着胆子把血衣捞上来,以免污了池水。
大王离去,阖宫上下悲怮不绝。她们不敢拿这些小事惹人烦,左思右想下,干脆将那件血衣偷偷晾晒干净后,塞去厨房炉灶点火烧成了灰,灰烬埋在地下。
神宫内,诵经声不绝,灯火日夜不息,以便他人瞻仰遗容。
斋宫贺也替大王念过一卷经后就离去了,他疑心神宫内有邪祟,便拿了八咫镜,悄悄在宫内行走,以捉到作祟的鬼怪。一天下来,真叫他降服几个,起先他还高兴,后来又不免悲哀:如果他能早些发现,大王也不会离去。
他再一想,神宫中就有这许多邪祟,那神宫外呢?
他该如何是好?
大王的话萦绕在他的心头。
第251章
斋宫贺也真如姜遗光所想那样, 四处搜寻鬼怪,决心在大梁军队来临前替新君铲除后患。
大王死去,他对那群大梁人的忌惮更深。他认为那群人应当有办法对付邪祟污秽,不然他们为什么不会出事?大梁军队又为什么让他们前来?
只可惜, 这些人是绝不会帮倭国除邪的。
李芥私下悄悄问姜遗光:“你不怕他把镜子丢了?”
姜遗光摇摇头:“大军来前不会, 他现在还有后路。”
只要没有逼上绝境, 他就不会舍得把八咫镜丢掉。
所有人都在等。
并非等大梁军队到来,而是等斋宫贺也下次入镜的时机。
李芥说:“行,你这段时日盯紧了他。我那边……姓甄的那小子总对你有些意见, 你自己小心。”
姜遗光:“我明白,多谢。”
他们的谈话很隐蔽,聊了几句后,姜遗光一把把刀架在对方脖子上,目光凶狠, 又说了些什么,“不欢而散”。
李芥回到了入镜人之中,一脸愤懑:“别提了,那小兔崽子, 瞧不起人呢。”
他越说越来气, 气得一脚踢在门槛边,发出巨响。
“他娘的……这不长眼的东西!仗着有几分三脚猫的功夫敢威胁老子……”
其他人自然也看见了他脖子上划出的刀痕, 更觉姜遗光实在不知好歹,同仇敌忾起来。
“实在不行,我们想办法把他的镜子偷了, 和那个倭人的换换, 然后我们直接走。”有人提议。
甄广生笑:“自然可以,只是……谁去换?”
一群人就又你看我我看你不说话了。
这么个邪门的又武功高强、油盐不进的人, 平常还好,要是真贸然去偷镜子被发现了,他估计不会留情。
李芥脸孔扭曲,坐在一边不说话,就听他们商议。
所有人都在等。
等斋宫贺也入镜。
他们的大王死后,权柄就掌握在王后和斋宫贺也手中。诅咒消除后,越来越多倭国人恢复过来,若是贸然抢走,恐怕会惹来这群倭国人围攻。
大军过来只是助阵,如果能不挑起战争将镜子拿到手,那才是真本事。
只是,镜子只有一面,到时候他们少不得和同行人争抢了。
李芥垂下眼睛,面上还在“生气”。
别看他们现在同仇敌忾,他们心里门儿清,就这么几十号人,也是分了不知多少团伙,好到时瓜分功劳。他们在这里讨伐姜遗光,又何尝不是因为嫉妒对方把功劳全抢走了?
这几日,斋宫贺也对他们的戒心越来越大,他们去哪儿身边都有侍卫守着。与之相反,斋宫贺也走到哪儿都请求姜遗光跟在身边,听说他还在乞求对方带自己去大梁。
如是几日,京都中作乱的有名的鬼怪都收入了山海镜中。
可斋宫贺也却还在,他夜里经常睡得晚,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姜遗光问起,他便笑道,自己在等百鬼夜行。
只有在百鬼夜行时,将那些鬼怪全部除去,倭国才能安全。到那时……他就可以带着镜,沉入大海中了。
还没等百鬼夜行到来,大梁的军队先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