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忌 上(258)
兰姑没有说谎。
他说:“那我们走过去试试,看到底有没有桌椅。”
他背起兰姑,按着兰姑指的方向奔去。
跑了约莫一里,兰姑让他停下,她在地面艰难地挪动着,虚空中好像抚摸着什么东西,扭头问:“善多,你看不到吗?”
兰姑比划了一下,说:“就在我眼前,这里有一张桌子,很高很高,桌腿大约要三人合抱。”她张开了双臂,抱住桌腿,让姜遗光看清。
姜遗光摇摇头。
在他眼中,兰姑张开双臂,好似抱着东西,可她怀里什么也没有。
他走过去,伸出手,在兰姑环抱处上方挥过。
兰姑惊异地瞪大眼。
“怎么会?”兰姑犹疑不定,她确定自己怀里抱着坚硬发冷的木质桌腿,她眼前一片光亮,让她很清楚地看见姜遗光方才的动作。他的手切切实实穿过了桌腿。
她干脆伸手敲了敲,发出笃笃声响。
“你能听见吗?”
姜遗光点点头。
他跟着伸手,在兰姑刚才敲过的位置同样敲下去,可他的手却什么也没有碰到,自然也没有发出声音。
“所以……现在我们到底谁看见的是真的?谁看见的是假的?”兰姑不确定了。
姜遗光沉默了一会儿,他心中有个不确定的猜想,没说出来,他问:“你现在还觉得冷吗?”
兰姑一怔,她刚才已经忘了冷,可姜遗光这么一问,周身又冷了起来。
“你问之前不冷,问过后,我想起来了,我才觉得冷。”
“这样看来,或许和我们的念想有关。”姜遗光说出这句话就是一顿。
又是念想。
他立刻想到了那个被自己称作“念”的,不知是恶灵还是什么的东西。
兰姑若有所思:“我方才进门前,下意识认为里面会有古怪,且以往面对诡异时,总是会身上发冷。”
“所以……只要我不觉得冷,就不会冷?”
她在心里默念着。
可人的念想哪能由人控制?越努力让自己不去想,偏偏越觉得冷。因着这冷意,兰姑又想到了些其他古怪的东西。
扭曲的恶鬼,在窗户缝中死死地盯着自己。
被炖了下锅吃的大黑狗……
不!不能再想了!
“你也别去想,什么都别想!”兰姑仓皇唤他,“我们快走,快去找到它。”
找到什么,他俩心知肚明。
兰姑咬着牙努力让自己去想些高兴的事儿,可她不论是入镜前后都没有可值得一乐的事儿,越拼命想,就越想不起来。
回忆中,只有尸山血海。背叛、痛苦、扭曲诡异的恶灵。
不要再想了,不能再想了!
姜遗光背着她跑得飞快。
他察觉到背后的躯体不断抖动,边跑边说:“如果你担心,可以去想毛虫国的王。”
他也在想,只是……他完全想不出它们的王会是什么。
王所谓的“弟弟”,他也想不起来是什么模样。
兰姑闭眼,同样仔细回忆。
她也想不起那个王的弟弟长什么模样,甚至连它的声音都快忘了。她只好自己不断去幻想,那个王可能会是个什么东西。
是兔子?猫?狗?或是其他什么?
可她总是无法把这些家畜和王挂上钩。
渐渐的,她头脑中浮现出一个庞大的黑影来。
如果是毛虫国的王……它应该是这样的……
兰姑睁开眼,对姜遗光道:“我想到了,它就在大殿里,往前走就好。”
姜遗光应一声,跑得飞快。
“你想到了吗?”
姜遗光说:“没有,我想不出来。”
他眼中的殿堂,依旧一片黑暗。那是近乎虚无的黑暗,将他们二人笼罩在其中。
“没关系,我看见了。”兰姑说,“再往前,它就在前面,它很大很大,也很危险,你一定要当心。”
“快到了……”兰姑浑身都绷紧了。
“它就在前面……它……它是……”
姜遗光问:“它是什么?”他的目光所及之处,依旧一片黑暗虚无。
“它……它是……”兰姑想说出口,却好像有什么阻隔了她开口般,说不出来。
忽地,姜遗光脚下一绊,二人差点摔倒。他眼疾手快站稳了,低头去看,可他脚边什么也没有。
“它是一棵树。”兰姑终于说出口。
“一棵树?”
“对,一棵很高很高的树,高到我看不清树冠,从树冠上垂落下许多树须,树干很粗很粗,几十个人环抱可能也抱不过来。那些牲畜和一比也成了芝麻大小。”
“如果是那只巨掌的主人,或许站在它面前,会和我们在镜外碰见一棵大树一模一样。”
“树底下……树底下好像有一个人,我看不清那是什么人,但是他也很高大……比那群牲畜高大多了,我们可能还不到他手指头长……”
“那只手可能是他的!”
兰姑越说越快,几乎停不下来:“刚才绊倒你的,就是那棵树埋在地下冒出的筋。”
奇怪,方才她还看不大清楚,脑海里那棵树冒出来后,眼前顿时就清晰了。
她看见很远很远的前方,一个面容模糊的人坐在树下。那个人实在太高大了,像一座山。
此刻,那个人的手慢慢往下落。
“树上吊了很多奇怪的东西……那些根本不是树须!”
“那些……全都是皮,不会错的,有人皮,也有飞鸟走兽,还有虫蜕……全部都是,很多很多……”
“善多,你要当心,别被那些须碰到。”兰姑说完又有些不那么心慌,实在是那些树须移动得太慢了,转开眼好半晌才能看见它们挪动一点点。
姜遗光问:“那个人在做什么?”
“他好像在睡觉?”兰姑不确定,“他的手在往下落,很快就要落地了!”
姜遗光跑得更快。
他们已经能确定,外面那只巨掌,和眼前这个古怪的人脱不开干系。
他就是王?
一个人,却当了毛虫国的王?
兰姑觉得荒诞且可笑,可她心里也明白,若是有一种不过自己指头大小的东西,即便它们会说话会走路,自己也不会把它们当做和自己一样的人看待。
姜遗光终于跑到了树须外圈下。
古怪的事发生了。
当他踏入后,兰姑眼前视线为之一阔。
他们好像在一瞬间变大了许多,原来在他们眼里看起来像山一样大的巨人也少了几分威慑。
越往里跑,那人和那棵树在他们眼中越小,他们变得越来越大。
姜遗光还是看不见,他只能看到一片漆黑,兰姑凑在他耳边说话,不断指路。
他们都没留意到,姜遗光踩过的路面,留下一个又一个脚印。
“奇怪,最外圈挂着的那层皮最小,越往里,贴近树干的地方,挂着的皮就越大……”
“我们也是,越往里走,身形就变得越大……实在古怪。”
“快要接近了,需要想办法让他的手挪开!”
等那只手完全落地,他们都会死在这里!
姜遗光心跳快得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从赌桌下来后他就没有休息过,他能忍耐住疲累,可他也知道,自己快要到极限了。
身后的兰姑忽然有些失语,好半天,她才说道:“那个人……他手下有一张画……”
“什么画?”
“再走近些,我才能看见。”
姜遗光依照兰姑的指示不断前行,来到了那人身边。
他察觉兰姑又开始害怕,微微侧头,“怎么了?”
姜遗光耳中听到了宫殿轻微的崩裂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