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忌 上(60)
容楚毅给老夫人磕了一个响头,起身打马走了。
向氏一声都不吭,默默哭成了泪人。
阖府悲怮,问起时还要说一声涕谢陛下恩泽。
容楚岚只觉得心头有一团火在烧,烧得她无法安宁。
……
庄子上,姜遗光正兢兢业业被闫大娘“毒打”。
闫大娘惊喜地发现自己找到了个好苗子,学什么都飞快,不怕痛,天生大力,脸上绷得住,不会叫人轻易看出在想什么,就不会被发现弱点。
闫大娘手里的竹节已换成了木剑,虚晃一招要击在姜遗光心口,待他闪身躲开要夺剑时,那只手却松开木剑并鬼魅似的移到了对方脖颈,一把掐住。
姜遗光便动弹不得了。
闫大娘松开他,弯腰捡起木剑。
姜遗光揉了揉脖子,问:“比斗中,还可以丢了武器么?”
闫大娘随意给剑拍拍灰,笑道:“小善多,别那么死板。”
“真正你死我活的情况下,只要能打倒敌人,用剑刺死还是用手掐死,又有什么区别?”闫大娘嗤笑,“江湖上不少人歪心思多着呢,自己满肚子坏水,偏又要定各种看上去光明正大的规则,什么武器有灵是武者伙伴,什么丢了武器就是投降,我呸。”
“记住,剑就只是一把剑,刀就只是一把刀,是趁手的杀人器具。可以为了方便用器具,也可以为了方便丢了它。你要是高兴,拿它杀猪都可以。”
姜遗光漆黑的眼睛注视着那把剑,转而看向闫大娘,慢吞吞道:“我记住了。”
闫大娘更觉高兴:“好小子,不错不错。”
“你今天的功课满了,回去记得上药。”
姜遗光顺从点头,他想到了什么,问:“我可以去柳平城吗?”
闫大娘知道他的事:“你去柳平城做什么?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
姜遗光垂下眼帘,让自己看上去露出一点难过的模样,说:“之前清明没能回去,我想回柳平城祭拜我祖父和老师。”
他脸上又有伤,这样看上去实在很可怜。闫大娘曾有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见姜遗光做出这副模样,一颗心软了一半,想了想:“回去也不是不行,你装扮一下,不要被人发现。”
姜遗光立刻笑起来:“多谢大娘子。”
闫大娘也笑了,一拍他肩:“去吧去吧,算给你放三日假,早些回来。”
姜遗光同闫大娘告别,回到自己的小院。
他的院落同岑筠等人的小院都在一套宅子里,共用一个大正堂。姜遗光回去时,其他几人正好都在,捧了书在讨论什么。
见姜遗光回来,腾山笑着招呼他:“善多,又是去习武了?”
被厉鬼追逐时,跑得快些总是更好的,即便跑不过鬼,也要跑过其他人。岑筠等人也都时常去演武场强健体魄,只是到底比不过姜遗光。
姜遗光露出微笑,同他们打过招呼,就要回房去。
岑筠却叫住他:“善多,我和几位仁兄正开了个小文会,你等会儿可有空,一道来?”
姜遗光摇摇头:“我不会。”
岑筠讶然一笑:“并不难,只是互相论道罢了。”
姜遗光直白道:“我的确不会,琴棋书画,吟诗作对,我一样都没有学过。”
岑筠不怀好意,其他几人也是,他没必要和这几人纠缠。
任槐打圆场:“善多还要回去换药呢,练了一天也累了,回去好好休息。”
岑筠强笑:“是我思虑不周,善多先回去吧,得空了再聊。”
姜遗光微微躬身:“告辞。”
说罢,毫不犹豫走了。
岑筠抱怨:“你们看他那傲慢的样儿吧,真以为到了镜中,那个凌烛就会救他?”
腾山没说什么,任槐装没听见,曾绶低声:“岑兄,慎言。”
岑筠也是气上心头才口不择言,闻言一拍自己脸:“瞧我这张嘴,胡说什么。我以茶代酒,自罚三杯。”
他端起茶盏,正要往口里送,眉头猛地拧起,手一松,茶杯摔落下去。
淡淡金光闪烁,岑筠消失在了原地。
“岑兄!”
……
姜遗光出来用晚膳时,发现桌上少了个人。
任槐告诉他,岑筠今日下午入镜了。
说到这儿,其他人皆面有戚戚然。任槐也没忍住,深深叹口气。
也不知岑兄能不能平安回来。
这一回,又是怎样的死劫?
饶是平日看不惯他的言行,任槐也不希望他就这么死了。
他在心底长吁短叹,末了,却看见姜遗光坐在一旁,整个人和平日没什么两样,面色依旧平淡,看不出有一丝担忧。
第55章
这个人, 是真的一点都不把他人生死放在心上。
任槐不由得齿冷。
腾山就没这么好脾气,直接问:“你就一点都不为他担心吗?”
姜遗光正在吃饭,他吃得很快,想快些回房收拾东西, 闻言抬起头看他。
腾山一点都不想装了, 直接问:“岑兄生死不知, 你倒吃得很欢快,一点不见你担忧。”
姜遗光沉默了一会儿:“我应该担忧他吗?”
以往他祖父要做什么危险的事,他会表露出担忧。岑筠和他非亲非故, 为什么要他担忧,更何况……
“我担忧与否,不能改变结果。”
如果他的担心可以确保岑筠平安归来,姜遗光不介意一试,以让他们下回同样担忧自己。
腾山被气到了。
“你!”他指着姜遗光半天说不出话来, 拂袖而去。
姜遗光静静坐了一会儿,低头把碗里的汤喝完,同样起身离开。
又是这种情况。
他不明白,这种时候该怎么做。
还是应该像在场其他人一样, 他们怎么做, 自己就怎么做吗?
姜遗光把方才发生的所有事都在脑海中倒推了一遍,觉得自己弄明白了什么。
深夜, 少年坐在窗边,静默无声。
翌日清晨,有一侍从来到姜遗光居住小院下等。
他自称无名氏, 特地来给姜遗光换个装扮。
姜遗光本想故技重施, 闫大娘有准备,他便任由无名氏施展。
脸上抹了不知用什么做成的粉, 有些苍白的皮肤便成了憔悴的微黄,眉眼鼻子粘上东西微微调整,整个人就变得和以往大不相同。
托以往姜遗光凶名在外的福,柳平城中许多人远远见到他就跑了,没多少人仔细打量过。同他相熟的人死的死,疯的疯。
无名氏问清楚后,反而笑道:“这样,绝没有人能认出你了。”
几个随从跟着姜遗光,离开了庄子。
柳平城外那座山的异状早被裴远鸿禀报上去,上头派人封了那座山和那段官道,不许人从那儿过,又派劳役重修官道,几人只能再绕路。
日夜兼程下,总算在第二日午后赶到了柳平城。
死了一个知府和一个祸害,对柳平城百姓而言没什么区别,太阳照常升起,他们照常做自己的买卖。
一行四人伪装归家探亲,中途经过柳平城歇歇脚,先去寻了家客栈。姜遗光不想耽误,请一个近卫出去看看自己原住的家中是什么情形,又请另一个近卫去买些纸钱元宝等事物。
这样一来,他身边就只跟了一个人。
姜遗光没有先去祖父和父母的坟地,而是先去了夫子坟头。
曾教导过他,又离奇死亡的夫子,没有葬在南家祖坟中,而是埋在野外,坟头种了棵垂柳。
曾经一场舞弊案,他被南家家中除名,渐渐心灰意冷。直到后来翻案,南家来问过,他却也不想再回去了。
去买纸钱的近卫还没回来,仅剩的一个看他似乎难过,识相地走远了些。
姜遗光低头去拔坟上的野草。
其实前几天就被收拾过,南夫子的夫人赵氏前几日来扫了墓,坟前还留着残余灰烬。只是下过一场雨,这些野草就又冒了出来,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