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忌 上(451)
“所以我猜测可能是乱套了。”姜遗光说。
他们先搅乱了这出戏,所以戏里场景时不时僵硬一瞬,再扭曲回原样。可现在白府被烧,本该死去的庄稼汉活了,这出戏彻彻底底被破坏。
所以……街上的人都变成了木偶。
所以,没那么快出现、也不应该在这时候死去的赵婆突然摔死在他们面前。
戏中注定该死的人也排了顺序,现在,顺序已经乱了……那接下来呢?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
姜遗光没有生气,反而想到了什么。
他想办法逼走了一直在自己身边徘徊的念,念转头就能用新的办法来克制他。
他是唯一一个知道《将离》整本话本内容的人,如果他能把话本内容说出来,再联合其他人一起行动,他们未必不能破局离开。
正因如此,将离才干脆不再维持,反而故意把故事打乱吧?还故意让他和最好用也最相信他的黎恪分散。
这样一来,就算他知道故事发展又如何?已经没有用了,故事已经完全乱套。他所知道的那些东西,在其他不相信他的入镜人面前反而会成为他的催命符。
“那我们该怎么办?”李芥也立刻想到了这点,他不知道姜遗光和将离的关系,只真以为姜遗光看过这话本,可现在话本内容全乱了,还有什么办法?
“先找别的入镜人吧。”姜遗光心里有个猜想,他说,“我之前和一个人汇合,他名叫黎恪,字慎之,比我高半个头。”他伸出手在自己头顶再高些的地方比划一道,“穿蓝衣,年约而立,样貌温和,耳边生白发。”
“至于其他人……”姜遗光看着他说,“你最好避一避。”
李芥皱眉:“他们有什么不妥吗?”
姜遗光摇摇头:“我只是猜测,不能作数。”
李芥看看周围:“……你要与我分开找?分开多危险,两人一起有个照应。”
姜遗光再度摇摇头:“不了,那鬼一直在找我,你我分开,才有机会找到其他人。”
李芥一听更恐慌,他觉得对方有事瞒自己,可姜遗光现在一脸严肃的模样实在不似作假。他觉得对方身份估计也有点特殊,便没再纠缠,匆匆一拱手:“既然这样,我也不多话,我们各自去找。”
至于怎么找……话本里有名有姓死去的人都有可能在死去时被入镜人替代,他们只要按照那些人临死前的地方去寻即可。
但现在,故事被打乱,恐怕死亡的顺序也被打乱了……能不能找到,全看运气。
姜遗光选择了一条和李芥相反的路往前走。
他不知道黎恪在哪儿,也不知道接下来哪里会有人死去。
他骗了李芥。
他故意显露出自己的特别之处,再告诉李芥鬼怪在找他,所以二人分开才可能找到其他人。
李芥自然会认为和他在一起,会被鬼怪迷惑,姜遗光此举是为了引开鬼怪,让李芥去找人。
但恰恰相反。
念在躲避自己。
李芥和自己待在一起,念就无法过来。现在,他和李芥分开了……
李芥又是自己亲手从戏外“拉入”戏中的入镜人。
念当然会去找李芥。
他渐渐恢复力气,飞快跑起来,周边房屋、木偶变成不断后退的倒影,唯独没有活人。
如果这场幻境只是一出戏,白家兄妹和将离姑娘自然是主角儿,其他人的人都要做配,都不重要。
不仅如此,戏台上能出场的人有限,在台上的人要尽力唱戏,还没轮到上台的人该怎么办?自然是在台下等上场。
这些木偶人,就是那些正在台下的人。因为现在还没轮到他们上场,即便他们之中有重要角儿,也只能僵在原地等着。
那么……只要找到正在活动的木偶人,就能知道,现在台上演着的是哪一出戏,又有哪个角儿正活动着。
至于黎恪去了何处,他无法知晓。
他只能不断在心里去想象,希望自己能找到对方。
蓦地,他听见远处传来一声惨叫。
姜遗光顿时侧头,那惨叫声却戛然而止。
听上去有些熟悉,正好是李芥离开的方位,但却不是李芥的声音。
根本不必考虑,他转身循着声音传来的方位奔去,途中不闪不避撞倒不少木偶人,有些在地上摔开裂痕,滚来滚去,他也不理,奔跑之快几乎能出现残影。
等他赶到时,地上只有一具裂开的尸首。
高大结实的身形却穿着女子的艳丽彩衣,在地面摔得四分五裂,头朝下,头骨已然从中间裂开,能见着周围散落的白骨碎屑。他的头发也梳成女人样式的发髻,因为衰落而松散开,沾在地面粘稠的一大滩血渍中。
和刚才他们看见的木偶人没什么区别。
无非一个是人,一个是木偶。
甚至还把一个高大男人扮成了干瘦女子模样。
男人演女人戏也要讲究身形贴合,选个壮年男子扮演媒婆,要么是随心之举,无关男女。要么……就是入镜人中已经没有其他女子了。
姜遗光小心地把人翻过来。
和木偶不同,木头还能拼凑成完整的一张脸。可人的皮肉摔成软烂血肉模糊的一滩,怎么也拼不起来。以至于姜遗光无法分辨这到底是哪个入镜人。
他的记性向来很好,可在经过暗室之后,他对其他人的印象莫名就隔了一层薄雾,模模糊糊想不清楚。
李芥才和他见过面,身形看上去也不像,不是他。
会是谁?
也不重要了吧?不是李芥也不是黎恪,死的,是其他任何人一个人都无所谓。
姜遗光抬头张望了一下。
这个地方和刚才木偶人坠地的地方几乎一模一样,同样是街角,同样面对一家当铺,同样在一间两层酒楼下。乃至周边站立不动的木偶人群的穿着打扮也都一模一样!
简直就是把刚才发生的事儿找个相同的儿原模原样再来了一遍。
姜遗光抿抿唇。
他才想过能用看木偶人活动的方法分辨是哪场戏,念就直接用活人和木偶人来了一段一模一样的戏码。
念就是他,能随时知道他脑子里想什么,可他却没法知道念的行踪。
他就像在和一个能提前知道自己下一步念头的自己相互博弈,结果只能永远慢一步,不断被克制。
这样一来,想找到黎恪也很难。
不管他想出什么办法,念都会知道,并立刻作出反制之举。即便他要引蛇出洞也不行,刚有这个念头,就会被念窥视到。
他不能不思考,一旦试图放空自己,什么也不想,他就会立刻被自己关入无尽黑暗。
一旦念接近他,他所思所想便会成真。
念不接近他,他要克制念,就必须先找到躲避却又无限接近他的念。但念察觉到他的思绪后,便立刻远离……
不论怎么看都十分矛盾,找不出答案。
想到这儿,姜遗光干脆起身走了。
临走时,他瞥了一眼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的尸体。
按理说李芥离这块地更近,他听到了声音,应该到的比他还早才是。可姜遗光来到之后却没有看见李芥的身影?
再一想,李芥和自己不一样。
他听见了惨叫,肯定会认为此处有诡异。他当然会远离。
等等……
姜遗光脚步停下,后退几步。
此处有诡异?
他再次抬头,望向那个被自己一直忽视的、酒楼的二层。
那里探出半个面目惊慌的身体,是一个打扮成年轻男子的木偶人。
书中,媒婆受白司南所托,给当地一个富商的儿子说媒,想要把将离嫁出去。
可将离还没去,那个媒婆就和富商的儿子突然吵了起来。两人越吵越凶,再之后……富商儿子身边的小厮就直接把媒婆从窗边扔了出去!
正正好摔在要进酒楼的将离身前。
将离当场吓得花容失色,哭着回白家。白茸好生安慰她。可那富商的儿子从二楼向下看时,正好瞧见了将离的美貌,心驰神往下,又请了媒婆上白家说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