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忌 上(261)
他救下自己的时候,她是真的以为姜遗光渐渐学着成人了。
可到头来,他还是能毫不犹豫地选择杀死自己,手稳得很,一下都没有抖。
她忍不住想,如果那时候姜遗光表现出一点犹豫或者难过,或者掉一两滴眼泪,但凡他有一点后悔,她都不会恨他。
她该恨他,因为他杀了自己。
她又不能恨他,因为他不止一次救了自己。换做是她自己,在姜遗光的位置上,她恐怕也会这么做。
她想活下去,姜遗光也想活下去。
他们每个人都想活下去。
“别哭了,留着口气。”黎三娘也在掉泪,一边落泪一边劝她,“我听你的,我躲起来,不让他找到。”
说着,黎三娘费力地把兰姑抱起来,放在木板上。
载着她的木板并不长,只够放下半个人,黎三娘把兰姑上身拖进来,两条毛茸茸的腿和尾巴耷拉在外,她趴在兰姑身上,两只手撑着地往前滑。
她不知道兰姑是怎么落到自己身前的,但兰姑能进来,姜遗光恐怕也可以。
她必须躲起来。
以姜遗光的身手,自己完好时还能轻松制住,现在不行。
木轮在满是碎石瓦砾崎岖不平的地面滑动,吱吱呀呀作响。
第一城里恐怕没多少人了。
按照兰姑说的,姜遗光无意间杀死了绝大多数禽鸟走兽,除第一城以外的人也死了大多半。那他接下来会做什么?
这个世界像一幅奇怪的画,分不清是在画里画外,但可以肯定的是,如果姜遗光还在那棵奇怪的树下,他想要杀死第一城所有的人,只需要和之前那个树下人一样,轻松地落下一只手就够了。
听兰姑说,那树下人和姜遗光长得一模一样。
是巧合,还是恶鬼用了姜遗光的模样作祟?亦或者,兰姑心有所思便视其物,她心里怀疑姜遗光,所以才见着了对方恶鬼的模样?
她正吃力地拖行,却听见后方传来细碎脚步声。
黎三娘立刻转向,往不远处的废墟里去,可一时之间根本没有能藏下两个人的缝隙,找来找去,心急之下,她直接从木板上撑着落下来,滚动两圈,一手撑着地,另一手用力把木板一推,将载着兰姑的木板推进了一处塌下废墙的墙角。
她自己借力又滚了几圈,再撑着“站起”。
下半截才愈合不久的伤口被地面粗粝砂石磨得生疼,磨出血来。
她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三娘?”
九公子和黎恪大步往这边来,目光一扫,已猜了个七七八八:“三娘,你怎么在这儿?”
“还有一人呢?”
见是他俩,黎三娘微不可觉松口气,却仍有些警惕。
姜遗光知道了出镜的秘密,他们呢?
诡异已经出现,第一回用着姜遗光的样貌恐吓兰姑,她怎么能确定,这两人就是真正的黎恪和九公子?
黎三娘道:“没什么,有人把我的笼子抢走了而已。”
姬钺皱起眉,在黎三娘面前转过身,蹲下:“我背你吧,走得快些。”
黎三娘没有拒绝的理由,她能察觉到九公子身上的暖意,伸出手,搭在他脖子上,任由他把自己背起来。
“多谢九公子。”
姬钺道:“无妨,你也不重。”他问,“你要去哪里?”
黎三娘道:“我现在成了废人一个,能去哪儿?倒是你们,怎么还回来了?”
九公子把自己和黎恪的猜测说了,他们也没料到能碰见黎三娘。
黎三娘也见识到了刚才可怕的那只巨掌,结合兰姑说的话,心里隐约有了猜测。
“既然这样,不如去王宫。”黎三娘道,“姜遗光就在王宫里。”
她说:“我刚才害怕遇见恶人,就把兰姑藏在了那儿,兰姑受了伤,你们身上可还有伤药?再不给她包扎,恐怕她真要去了。”
黎恪听了姜遗光的消息,不免喜悦。
这下,五人总算又聚集了。
黎三娘心情却不那么好。
她想相信姜遗光,可兰姑所说不似作假。
她也相信兰姑,她不是那么容易被迷惑的人。
兰姑快要死了。
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点。
“先走吧。我们去王宫……找姜遗光。”
木轮早就破损,推不动了,黎恪和九公子换了换,他背黎三娘,九公子则带着昏迷的兰姑。
他听出三娘的语气不大对,问:“可是善多出了什么事?”否则为什么三娘直呼其大名?
黎三娘摇摇头:“去了再说吧。”
她把兰姑刚才告诉她的事儿,隐去姜遗光刺杀兰姑的部分,其余一五一十说了。
她要亲眼去看看,那是怎么回事。
只是……即便她没说全,黎恪和九公子两位人精又怎么会听不出来?
被姜遗光带走的兰姑身上的刀伤,黎三娘忽然冷漠的口吻……
是他?
为什么?
第180章
“或许, 有什么误会。”
黎恪不是不相信姜遗光会对兰姑出手。只是……姜遗光虽心思冷淡,不通人情,该动手时绝不手软,可他并非好杀戮之人, 若真到了非杀兰姑不可的地步, 定会一击毙命, 绝不给她逃脱机会。
要么,那不是善多,为恶鬼假扮。
要么, 姜遗光另有隐情,才故意击伤兰姑让她逃脱。
还有最糟糕的一种可能——姜遗光被厉鬼控制心神,故意伤了兰姑让她碰见自己等人,好让他们离心。
不过……黎恪看了眼兰姑。
她已经昏迷了,一张长满绒毛的脸仍能见其焦灼不安, 好似在梦中也深受死亡威胁。
她的确快死了。
这一击看似留手,却又没完全留手,他们没有药、没有大夫,难以逃出偌大王宫寻会医术之人, 再这么拖下去, 兰姑必死无疑。
如果是前者,那厉鬼为什么会让兰姑逃脱?就是为了让她心生怀疑?如果是后者, 善多又有什么隐情?
况且,王宫离这儿何其远,兰姑是怎么来到这儿的?真如她所说, 几大国都不过是分裂开的画?她从画外重新跌进了画中?
他们是画中人, 那这画又出自谁之手?
照她所说,姜遗光已经脱离了这画么?
本以为见到毛虫国的王就能解开疑惑, 可谁知,他们现在反而陷入了更深的疑云中。
九公子同样陷入深思。
如果他们都只是在一幅画中,有些事就能说通了。
黎三娘未必真的怪姜遗光,但她不能赌这件事一定是虚假。入镜后,她已见识过太多曾经自己深信绝不可能发生的事,自己坚定不会背叛的友人背后出卖,她认定的叛徒忽然又良心发现给自己传消息……
即便她再怎么相信姜遗光,也不可能完全毫无保留地相信对方。她不过是用自己的态度告诉黎恪和九公子,他们遇见“姜遗光”时,务必警惕罢了。
几人沉默地在废弃砖石间穿行,向王宫去。
忽地,趴在黎恪背上的黎三娘轻声对黎恪道:“小心。”
九公子也听见了,状似无意地微微侧头。
黎三娘在黎恪耳边低声说:“有人跟着我们。”
九公子侧耳去听,渐渐的,他也听到了蹑手蹑脚的脚步声,听上去只有一个人。
是谁?
凌烛?秦素问?还是景麒?或是别的活下来的入镜人?
不,不对。
好像脚步声增加了。
三人心照不宣地各自对视一眼,待走到下一个路口时,忽地,猛一拐弯,几人各自藏进了塌下墙壁巨大的裂缝中。
跟在他们身后的几人快走几步跟上去,匆匆忙忙拐过路口,却有些目瞪口呆。
他们跟着的人不见了?
“糟糕,估计他们发现躲起来了。”秦素问有些焦急,四处张望,“他们躲哪儿去了?”
“这附近墙塌了,能藏人的地方很多,大家各自找找。”景麒说。
话音刚落,他脖子上便挨了一手刃,大力之下晕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