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忌 上(145)
说书人早就在一旁拿了炭笔和不到半个巴掌大的小册飞快记录。
十九个书生离奇暴毙,托梦外乡人喊冤,怎能不记?
姜遗光反问:“那十九个人,足下应当知道些什么吧?”他笑了笑,换了个法子,“和我说,兴许能解决一些。”
说书人也跟着起哄:“主簿老爷,不如说出来咱们一道想想办法?这十九人可不是件小事。”
姜遗光本想再说点什么,最好让他带自己去看,眨眨眼,忽地猛回过神来。
他们并不打算在这里多待,自己身上病已经大好,明日就能离开,为什么要管这县里的坏事?
即便是“念”影响了自己,叫那群东西缠身,可自己收走了那群书生的魂魄,下一回它还是回寻来新的诡异纠缠不放。
所以,他为什么会问?
想到这儿,姜遗光皱起眉,立刻改口:“不愿说也无妨,今日天也晚了,我明日再来。”
主簿本想松口,又犹豫不决,姜遗光退一步,让他松了口气,道:“明日小郎君可到县衙来,也好看看那些是不是你梦到的十九人。”
姜遗光没有不答应的。
心里却在想明日一大早动身离开的事儿。
那头,九公子提了不少银子,悠悠哉哉回客栈,路上还买了些吃食准备哄人玩儿。
老实说,姜善多并不是乖巧可爱的性子,在王府里长大的九公子底下有几十号弟弟妹妹,人多了,这手足情便不值钱了。出京后,身边就剩下这么几人,又一起经历大难,反而叫他对这少年起了些仿佛对幼弟般发自真心的照拂心肠。
刚回客栈就觉得有些不对劲,房间窗外看过去没有亮灯,姜遗光并不是会先睡下的人,他总是在人到齐时才休息。
推门叫问,姜遗光果然不在,反而六郎趴在桌上睡得正香,一听到九公子的声音,吓得一骨碌站起身,手忙脚乱点亮了桌上的灯。
“善多呢?不是让你好好照顾吗?”九公子横眉竖目。
六郎吱吱唔唔说不出话来,见九公子有动怒的迹象,慌了神道:“是小人疏忽,今天小人本来在煎药,姜公子说,不用小人照顾,房里多个人他不自在,让小人自己去看龙舟,小人心痒难耐,看姜公子气色还好,就去了。小人只去看了一会儿,龙舟赛夺标前就回来了,谁知姜公子已不在房里……”
九公子没心情听他废话,冷下脸:“滚出去!守在大厅门口等他回来。”
六郎是个老实性子,又自知理亏,乖乖下去了。
九公子坐在房里,心里想着姜遗光会去什么地方?怎么这么晚了还不回来?
他久等不见,心里着急,正要下楼去,忽地听见床边传来动静,扭头去看,就见床上突然多了个人影,紧接着,床下也伸出一只手来,爬出一个人。
九公子吓了一跳,睁眼看清后立刻喜出望外:“兰姑?慎之?你们回来了?”
他一想便知怎么回事,估计是姜遗光准备出去时担心这两人突然出来,便把镜子藏在了床上和床底下。九公子笑着蹲下去,拉了黎恪手臂,帮他出来。
躺在床上的兰姑状况不大好,肩头伤了一大块,虚弱地喘气。黎恪还好些,虽然脸色苍白,到底没有什么外伤。
“好,回来了就好。”九公子笑起来,拉开门探出半边身子,让六郎请个大夫回来,能治外伤的。
黎恪还有些魂不附体,反应过来后,调侃道:“在下还以为,出来后还得凫水呢。”
九公子说:“我听说你镜子不慎落水了,好在善多下去帮你捞了回来。”
“他捞镜便捞镜吧,那位毓秀姑娘也被他捞了上来。估计昨晚风吹着了,染了风寒,我们让他在客栈休息,谁知一回来就没见到人。”
黎恪一听:“怎么会?他得了风寒也出去吗?”
九公子摆摆手:“先不说他了,你们在镜中经历了什么?可有凶险?”
黎恪苦笑:“哪有不凶险的?好在兰姑也在,她助我一臂之力,总算能活着出来。”他神色有些黯淡,不知想到了什么。
叹息一声,最终还是说道:“我和兰姑联手,又除了几人,才勉强脱身。”
死劫越往后,越是要斗,不光和鬼斗,还要和人斗。没有人能手不染血干干净净活下来,大家都抱着一个念头。
九公子没有追问,拍拍他肩。恰这时,黎三娘回来了,
见两人平安归来,黎三娘也格外惊喜,和黎恪不同,她倒不怎么担心姜遗光,宽慰道:“他机灵得很,过一会儿准回来了。”
六郎身上带了不少钱跑去请大夫,他虽不是本地人,却能说一口当地话,雇了骡车一路问,好不容易找到见医馆,却因天色太晚,大夫早就歇下了。
邻人好心,拍门把人叫起来,六郎道过谢,匆匆忙忙把人拉上车,一扬鞭,急急往客栈去。
骡车吱吱呀呀响,在驶到离客栈不远的一处街道时,六郎只觉骡车似乎碾过了什么东西,硬硬的,又不大,他来不及多想,驾着车到了客栈门口,一路请大夫上去。
突然多出来一男一女,叫六郎摸不清头脑,但他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把大夫送上去后,就蹲在门边等,看需不需要抓药跑腿什么的。
方才骡车驶过的、六郎察觉有东西硌着的地方,经过一对家境贫寒的小夫妻。
“呀,这里有面镜子。”妻子眼尖的发现什么,蹲下身去捡起来,“这镜子可真漂亮,竟然就这么不要了。”
丈夫凑过来看了一眼:“确实精致,只可惜照不出来,说不准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被丢的。”
妻子左看右看,铜镜镜面磨得光滑透亮,可却正如自己丈夫所说,无论怎么照都照不出人像,只有模模糊糊的影子。
她不免泄气,要这面镜子能照着就好了。她便可以放在桌上,日日用它梳头,多好。
他们家中贫寒,自然不觉得捡东西回去有什么不好。更不用说,这镜子要是不想要了,拿去买也是能值不少钱的。
夫妻俩快步回了家,妻子欣喜地把小小一面铜镜摆在桌上,即便照不着自己的脸,也爱不释手了许久。
……
姜遗光急着回去,也是预感到了什么。
只可惜,他还没来得及进客栈,身形便消失在原地。
再睁眼时,他躺在一间房里。
这间屋子很陌生,收拾得干干净净,看上去不像太富裕的人家,也不太贫穷。
这是……镜中的幻境吗?
姜遗光坐起身,回想起自己的镜子落在不知名处,眉头皱起,很快又放下。
无妨,等出去后自然能拿回来。
他知道自己收了不少鬼魂。不是所有的鬼都有足够怨气凝聚幻境,但,聚少成多,水下那么多亡魂被收入镜中,加上原本制造幻境的厉鬼,只会让他更难渡过。
这回的幻境,又是什么?
房里坐了一人,是个看上去比他大些的女子,笑容温婉,她端起桌上一碗药,轻轻走来。
“来,喝点药吧,喝了药,身上的伤才会好。”她柔声劝道,“要是你怕苦,我去取些蜜饯来。”
伤?
姜遗光低头看,仔细感觉,没觉得哪里有伤,唯独手肘处有些微刺痛感,拉起一看,那儿有些淤青。
姜遗光摇摇头:“我不喝。”
他从这个女子身上,感受到了全然的善意,没有一丝一毫的恶意,她真切地关注自己,希望自己好起来。
这反而更加奇怪。
姜遗光问:“这是在哪儿?”
女子眨眨眼:“这里是我家,我发现你在我家门外晕倒,就把你带回来了。”
姜遗光:“姑娘如何称呼?”
那女子有一双似乎含着秋水的眸子,盈盈望着姜遗光:“奴家陈氏,小字阿霁。”
“陈姑娘。”姜遗光道。
他掀被下床,猛地向外看去。这时门边踏进来一高高壮壮,进门几乎要低着头的男儿,见姜遗光醒了,同样温和一笑:“小公子总算醒了,我给你熬了粥,正好,趁热喝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