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北宋不差钱的日子(80)
种建中头发湿漉漉的,身上也多了一股公共浴室里用来洗浴的草药气息。
明远很惊讶:种师兄竟然主动跑去“香水行”了?
谁知还没等他开口相询,种建中已经盯着厅堂里两件巨大的木制品,问:“小远,你是不是又花钱了?”
第55章 百万贯
明远指着那两件毕昇于身后留下的“活字大转盘”, 笑着说:“是啊,就这两件,我刚开始时打算出价2000贯的, 费了好一番说辞, 才总算买下来的。”
很明显种建中听说这两件值2000贯的时候,整个人都震了一下。
但他没有马上责怪明远乱花钱, 而是抱着双臂,认真将明远打量了一番,才说:“远之必然有自己的道理。”
明远几乎伸出大拇指:什么时候种师兄竟然也有这样的觉悟了?
“可若是说不出来……”
种建中神色这才慢慢变冷, 露出一副“那你就完蛋了”的表情。
明远告诉自己保持微笑,不要被吓到。
当他总算是叽叽呱呱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解释完毕, 又将他最终要花的实际数额说明,种建中才点点头, 脸色温和, 表示这个解释说得过去。
明远瞟了他一眼,心想:这可是“活字印刷术”唉!
他甚至都觉得很可惜,因为蕲州的田亩太过便宜, 他为毕昇买下二顷地, 也不过花上200贯而已。
他本该几千几万贯地花出去的。
“不过, 你钻研这‘制版术’, 是为了上次应承苏眉州的‘版权保护’?”
种建中继续问:“为了不让他人盗印, 你的做法就是自己建一间刻印坊?”
明远点点头, 他自己想想其实也蛮好笑的。
但可不能让种建中就这么笑他。
于是明远反将一军,问种建中:“怎么, 师兄今天刚去过‘香水行’吗?”
种建中束在脑后的黑发湿漉漉的, 身上有一种清新淡雅的皂荚香味, 甚至他那张因为风吹日晒而变得微黑的脸, 看起来竟然也细致了几分。
听了明远的话,种建中一呆——万万没想到,明远竟然会问起这个。
“种师兄也觉出‘香水行’的好了对吗?”
明远继续笑嘻嘻地“反击”。
种建中索性坦然地回应:“是不错。”
“今日我还特地叫人来帮我搓手臂上沾着的‘猛火油’,几个人搓了半天,又用皂荚洗,差点连皮都擦破了。我特地多给了十文。”
明远听种建中将他今日的“奇葩”经历说下去。
原来种建中当了军器监丞,今日第一天上任,除了与前一任军器监丞交接之外,自然也要到军器监中走走看看,了解情况的。
他原本是武将,对于军器有相当的了解。不需要别人指点,自然了解军器监中各坊各作都是做什么的。
谁知竟让他发现了“猛火油”,与寻常物品一样,混杂着藏在库房里。
“猛火油”这东西在陕西不止是民间已有,军中也在探索该如何使用。因此种建中认得。
他一见到便惊出一声冷汗——但凡有一点火星,溅到这些存储在军器监作坊的猛火油上,估计明天他就不用到这军器监上衙了。
之后自然是忙忙碌碌地转移危险品,临了种建中还被毛毛躁躁的小吏泼了半身的油。
因此种建中才“破天荒”叫了“香水行”里的伙计帮他清洗最是难洗的油渍。
“我越想越是觉得远之说的话有些道理。”种建中难得地夸赞起了明远。
“我若多花上十文,就会有一人能多得十文,他拿了这十文钱,再花出去,便又能养活一人……”
明远微笑点头:“孺子可教也!”
然后他脑壳上便被指节轻轻敲了一下:“你才孺子……”
种建中纠正了明远,突然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那军器监……关系到西军成千上万将士的性命。旁人却只当它是加官进爵的阶梯……”
种建中任的军器监,原本是开国时设立的南北兵器作坊和弓弩院。开国皇帝赵匡胤曾亲自到此,督办武器的生产状况。
一百年后,世易时移,大宋文风愈盛,军器监所受的重视却不如以前。监内人浮于事,从“猛火油”一事便可见一斑。
如今官家于边事上锐意进取,有人便将军器监当成了晋升的阶梯。种建中被匆匆指定了差遣,就是因为前一任受到嘉奖,“高升”调离。然而种建中今日一见,却知道“前任”留下的摊子表面花团锦簇,内里却乱七八糟。
在明远面前,种建中不用隐藏自己的心意。
他轻锁眉头,低声叹道:“远之,师兄是个愚直的性子,原本想着武职转文职,便一生与疆场无缘了,谁想到竟进了军器监,好歹是个与军务有点关联的衙门。但在那样的衙门里,怕是腾挪不来……”
他虽然如愿以偿,从武职转成了文职,但是内心始终闷闷不乐。如今去了军器监,面对这烂摊子,种建中难免发愁。
“不,”明远却双眼亮亮地望着他。
“师兄焉知你这么快去了军器监,不是朝中意图振作,因此点了一名熟悉军事的文官主理军器监?”
他记得眼下的官家赵顼是一力拓边的,将尸位素餐的官员从要紧的职位上调走,未必不是为了近两年西军的战略而有所考虑。
“再说,放眼朝中,又有谁,能比师兄你,更适合这个位置呢?”
种建中听明远这样一说,略略沉思,微咬着下唇道:“远之说的有道理。我在这边多造一件神臂弓床子弩,远在西北的袍泽们上阵就能多杀一个西夏狗贼,能多打制一身铠甲,袍泽们就能多一分保障。”
“既然如此,我种建中个人的功名荣辱,又能算得了什么?”
他说这话的时候,双眼聚焦于远处的虚空,眼中却神采奕奕,与适才相比,似乎已经换了一个人。
明远在一旁望着他刚毅的脸庞轮廓,和他眼中那团炽烈的火,心里升起崇敬之情。
都说“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①。
然而种建中被挪到这样的位置上,依旧能耐得下性子,甚至愿意消磨一生的时光,只为了袍泽们能多几件利器,多几分平安。
他不能不怀疑:这样豪迈的人、热忱的人,奋不顾身的人……难道真的会埋没于历史,从此籍籍无名吗?
*
刚送走毕文显,陕西那边却又来了人。
长安那边,刻印坊有一名工匠叫祁真,有个姐妹嫁到了汴京一带。因为新添了外甥,家里老人便命祁真到汴京来探视。
但两地路途遥远,跑一趟不容易,祁真便和家里说了,要到汴京来投奔东主,在汴京打上一年工再回去。
祁真到了汴京,在牙人行会里寻行老一问,马上就问到了明远的消息,很快就寻了来。
明远当然巴不得祁真能在汴京。两下里一拍即合,便去官府里又订了契约,将祁真的工钱直接翻了一倍——毕竟这里物价也高。但祁真可以住在史尚已经找好的院子里,估计一年下来,祁真能赚的也不会少。
明远将毕文显留下的那两件毕昇遗物给祁真看过。
祁真完全惊呆了。
他是已经对“活字”有所了解的制版工匠,自然明白毕昇这一整套工具对提高制版的效率有多大的意义。
明远将毕昇留下的那两枚活字也交给祁真,问他的建议,是像毕昇那样制泥活字呢,还是一步到位,制铜活字或者铅活字。
祁真想了想,回答给出答案——先制泥活字,再制铜活字。
他的理由是,铸铜模需要用到泥活字,这边常用的泥活字做出来,就可以交给铜匠,先去铸铜字,铸出铜活字就一劳永逸,可以直接用来制版了。
另外,掌握泥活字的技巧也有好处。毕竟有时会遇到生僻字。这时制版工匠也不必等,直接刻一枚泥活字,制出来就可以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