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北宋不差钱的日子(394)
明远话里所说的,就是上次杭州军器监开发了火器之后,被蔡京抢了先,上奏表功。后来多亏童贯如实禀报,揭出了军器监杭州作坊的全部功绩,因而得到了官家的表彰。
人总是这样,但凡真做了点好事,总是期望旁人能知道,并且夸赞的。
童贯听明远夸他,高兴得全副眉眼都在笑,连声道:“多谢明监司勉励!”
明远随即又低声补充了一句,道:“童供奉在陕西,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也可以与我联络。明某人就是京兆府人,陕西路的大事小事,许是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童贯更高兴了,一叠声地道谢,却不知道明远这边也在动着自己的小心思。
自从明远下定决心要返回陕西,他以前留在京兆府的人脉立即又活跃起来,往来函件的频率较以前高了一倍。各家产业如今都正在摩拳擦掌,静待明远归来后可以大干一场。
走马承受是天子耳目,监察地方,有密报之责;明远也就打算让他的人在京兆府监视这位“童走马”,暗中盯着他,免得他对种建中等人使坏。
没办法,谁让这童贯在后世的名声太过响亮,位列“六贼”前列呢?
俗语说,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见时辰差不多了,沈括、种建中、童贯等人纷纷上马,相送众人齐齐拱手向他们告别。
就在这时,忽听道路上有马蹄声传来,众人有好奇回头的,见来者是一名骑着高头骏马的年轻男子,鬓边簪着一朵红彤彤的锦葵。有人认得他是明远身边的大管事史尚。
原本史尚行色匆匆,疾奔至近前,却减慢了速度,并且悄无声息地下了马,从众人背后溜到明远身边。
明远兀自在与离人依依惜别,似乎连回头看一眼史尚的工夫都没有。
但等到沈括等一行人行出数百步,明远就已经向史尚那边轻轻偏过身体。史尚立即凑上前,在明远耳边轻声说了一番话。
明远听了像是完全没有反应,只有史尚听见他“嗯”了一声,以示回答。
待沈括等一行人走出半里地,明远才转脸望着史尚,眉心蹙起,小声问:“你确定?确定已经查到开封府和杭州府那里了?”
史尚也同样低声地应了一句,随即又从怀中取出一封封着火漆的信件,递给明远。
“这是今天早上刚从京兆府送到的。”
明远看了信件上的字迹,就好奇地道:“薛道祖?”
薛绍彭人在京兆府不假,但是他几时也需要用加急的快信与自己联系了?
明远当即拆开用火漆封得严严实实的信封,将里面的内容飞快地看了一遍,脸上当即浮出笑容——
“哈,”他轻快地笑了一声,“原来不止是开封府与杭州府,还有京兆府呀!”
史尚脸色一变,没想到事情竟这么严重。
岂料明远潇洒将薛绍彭的信收起,反问道:“可这又是什么大事呢?!”
史尚见到明远的笑容,心里立即多了几分底气,笑道:“有郎君亲自出马,这事应当是容易解决的。”
明远也笑:“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呢这事也不全该由我来解决……”
他给史尚使了个眼色,表示自己想要单独待一会儿。
史尚得体地向后退了半步。
他眼看着明远转过身去,在路边的长亭中站定,似乎便开始自言自语。
史尚偶尔能听见只言片语,诸如:“这件事理应由食盐坊解决……”
“这本就是食盐坊的责任……”
史尚反反复复地听着“食盐坊”三个字,实在是没想明白他所禀报的这件要事与“盐”究竟有什么关系。只不过盐是专卖之物,只有富商巨贾才会涉足盐业。
史尚忍不住自豪地想:难道我家东主小郎君真的要涉足盐业了?
*
西夏国都兴庆府。
王宫里,年轻的国主李秉常端坐在一幅舆图跟前,低声轻轻叹息:“唉……河湟啊,河湟……”
李秉常斜前方,跪坐着一名四十多岁的武将将领,穿着西夏的武职官袍,但却生得眉眼清秀,礼数周到,仪态端方。这是一名来自宋国的降将,名叫李清。
这李清听李秉常叹息,赶紧称赞:“大王天纵聪明,也能看出河湟的重要!”
这对君臣口中的河湟,就是大宋君臣口中的熙河。各自的叫法不同而已。
李秉常缓缓点头,伸手在舆图上一比:“这里……和这里,便是剪去了我大白高国的两侧羽翼。同时,这里……”
秉常又挥手指指西边:“恐怕以后西方的生铁和匠人,都未必愿意再入我国境内,而是会直入宋国境内。”
李清闻言,顿时想要拍案叫好,大赞秉常视角独到、目光长远,但看看秉常身后随侍的人,还是忍住了,改做轻轻颔首,他沉默了一阵,又道:“上次禹藏家受‘天雷’攻击的事,如今也已查明了。”
秉常听见“天雷”两个字,脸上肌肉便是一跳,眼神发直,似乎回忆起了什么他绝不愿意回忆的。
“那些不是什么真的‘天雷’,而是宋人用的火器。”
“火器?”
自幼在深宫内长大的秉常眼露迷茫。
“就是年节庆典时用的爆竹,宋人将它们做成了可以用来杀人的火器……”
李清见秉常听得出神,继续道:“这次宋人手中的‘天雷’也已经今非昔比,不再是需要投石机投掷的了,而是可以像弓箭似的握持在手中,随用随发射。”
“听说,洮州附近的几个部族,原本根本没把宋人那百人左右的小队放在眼里,却在那些人手中的火器下吃了大亏,精锐尽丧。所以才有了闻风丧胆,见宋人便降。这次河湟才会尽数落入宋人手中……”
李清正说得滔滔不绝,忽听秉常身边一名内侍清了清嗓子,似乎在提醒李清,莫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李清忽然明悟,连忙住嘴。
却见秉常忽然捂着胸口,倒在桌面的舆图上,接着是一顿撕心裂肺的大咳。
李清吓了一跳,却见到年轻的国主正面向自己,偷偷使了一个眼色,然后又捧着心口,做出一副难受痛苦状。
李清全明白了,立即站起,大声对秉常身后的内侍道:“国主有恙,你等还不快速速去请御医。”
那名内侍左右看看,确认没有旁人可以代替自己前去。他也怕秉常真出什么事,赶紧一猫腰,快步离开,去请御医去。
秉常这时才扶着桌面撑起身体,同时伸手将皱起的舆图抚平,冲李清眨眨眼,道:“李将军,今日辛苦你肯为秉常讲这些。”
一句“辛苦”,令李清有些激动。他连忙以手抚胸,恭敬行礼:“多谢国主信任!国主……国主对微臣竟然如此信重,令微臣感激涕零……”
说着,李清的声音渐渐变得鼻音浓重,似乎他真的要“涕零”了。
“李将军,我有什么理由不信任你呢?”
秉常略有些稚嫩的嗓音回荡在再无他人的殿宇中。
“臣……臣是一介汉人。”
李清不敢抬头,小声回答。
秉常这时站起身,走向兴庆府王宫那装饰繁复的窗棂,望向窗外。
“可太后也是汉人啊!”
年轻的国主轻声道。
“背弃了自己祖宗的汉人,却学会了党项人的野蛮、贪婪和善变。”
李清万万没想到,年纪已渐渐可以亲政的国主李秉常,竟会那样直截了当地评价手握重权、独揽朝政的太后梁氏。
“李将军,感谢你这些日子里肯陪我来聊天,肯为我说些宋国的礼仪制度、治国方略……”
“如果有生之年,我能挣脱母后的束缚,我很想去大宋看一看。”
李清完全听呆住了。
他是降将,曾是陕西西军中的一名武官,仁宗时降了夏主。但降夏之后他一路官运亨通,如今已是翊卫司马军副都指挥,率领数万精锐,典禁军——这是他在大宋军中时完全不可想象的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