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北宋不差钱的日子(162)
蔡京已经重新束好领口,整个人看不出任何失态的痕迹,他甚至极其优雅地将袍角提了提,迈出穿着厚底官靴的右脚,突然看了看种建中。
与此同时,早先在閤子中侍候的那六名歌妓,因为得到蔡京的命令,此刻正低着头,毕恭毕敬地候在閤子门外,大气也不敢出。
蔡京看见这六名颜色姝丽的少女,眼微转,看起来心中已是有了计较。
他别过头,望着种建中,大声开口:“种彝叔,他的确是人间殊色,比她们都要出色百倍千倍,不是吗?”
种建中醉眼乜斜,张口就喷出一股浓重的酒气。他只管盯着明远,迷迷糊糊地冒出一句:“是——”
明远的脸顿时往下一沉。
明远的相貌确实出众,但他最不喜欢的,就是旁人只因为他容貌出色而忽视了他这个人。
而在明远内心,他最害怕的也是师兄因为他的容色美好而才愿意亲近他。
毕竟,当初这位师兄与他打头一个照面,就曾经笑过他像女子般“娇弱”的。
他很怕师兄将他当成是一个女子来喜欢。
种建中此刻受那大半瓶的“酒露”影响,醉意已经有了七八分。他此刻喃喃说着的,很容易让明远误认为是他的心里话。
“小远……”
“小远——”
种建中望着眼前那张清秀绝俗的脸,一片痴意油然而生,他轻声唤着明远的名字,声音里透着无限迷恋与求而不得的焦灼。
他无法表达。
他不是苏轼贺铸,能为了倾诉衷肠而写出缠绵悱恻流传千古的句子。
如果有把利刃在手中,他或许会愿意将胸膛划开,他那颗心上早已写满了明远的名字……
可是在此刻,在酒精的强烈作用之下,种建中能做的,却只有摇摇晃晃地伸出双手,轻轻托住心上人的脸颊,同时含混不清地不停呼唤。
呼唤他喜欢的人名字。
这个独属于他的名字,这世上只有他会这么称呼——小远。
閤子外,蔡京见这枚猜忌的种子已经成功种在了明远的心里,当即冷笑一声,随手带上閤子的门户,冲外面六女和酒博士温文笑道:“做得不错,人人有赏!”
*
如果醉酒程度可以打分,种建中最少醉了有80分了。
如果酒品可以打分,明远给种建中的评分会是——不及格。
他突然发现面前的人影迅速放大,顷刻间师兄那张熟悉的俊脸已经贴在自己面前。
“小远……”
随着一声叹息,明远被他所熟悉的温暖气息所环绕,只是这熟悉的气息里夹杂着强烈的甘甜酒意,都些是那甘蔗酒露的气味,太过甜蜜却暗含危险,令明远暗自警觉。
下一刻,他感到两瓣炽热的嘴唇轻轻地触碰自己的前额,两道强有力的臂膀正试图将他纳入那个熟悉而温暖的怀抱中。
明远似乎也要醉了,被这瞬间席卷全身的奇异感觉冲昏了头脑。
紧贴着额头的双唇却在缓缓地下移,轻轻地印在他的鼻梁上,继而又柔和地挪到了他的鼻尖。
明远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的人,正紧闭着双眼,睫毛很长,轻轻颤动着,似乎正用心做着探索。
他还从来没有仔细思考过,为什么如此勇武、如此英雄气概的师兄,竟然也会有这么长的睫毛?
——警报!红色警报!
明远在这奇异氛围造就的温柔陷阱中陡然清醒过来,灵活无比地钻出来——要对付一个酒品不及格的80分醉鬼,明远自信能轻松应付。
他抬手将桌上种建中还未喝完的清水全部倒进了自己的手巾里,然后一回身,“啪”的一声轻响。
清冷冷的手巾拍在脸上,猛地惊醒了种建中,令他睁开眼睛,慌乱地用衣袖去擦拭脸上的水渍。原本七八成的酒意,这时恐怕被硬生生吓成了五六成。
还尴尬留在閤子中的琵琶女索性停下了手中琴声,默默坐着,保持安静,让这一对师兄弟自己解决自己之间的问题。
“小远!我……”
种建中试图伸手去握明远的手腕,语无伦次地开口:“我没有,没有……小远,我做了什么……”
“或者……我说错了什么,冒犯了你?”
种建中太熟悉眼前这人,知道他用这种既疏离又淡漠的眼光望着自己,是真的恼了,恼恨自己做错了事,说错了话。
“不要,不要用这种眼光……”
被明远用这样的眼光看着,种建中瞬间觉得自己的心要碎了。
明远却扁了扁嘴,强装无事地转过脸去:“师兄,你喝醉了。”
他转过身:“师兄,我为你叫了醒酒汤,你在这里多坐一会儿,醒醒酒,再回去……我先走了。”
他说着“我先走了”,语气里带着一种异常决绝的痛快。
他就是这样的人,做决定比较爽快,不喜拖泥带水。
既然不想纠缠,那就痛快斩断吧!
第111章 百万贯【加更】
明远言语中的决绝, 种建中哪里听不出来,上前一步,拖住了明远的手,哀求道:“远之——”
明远眼神一扫, 种建中惊得马上松开明远, 然而又舍不得, 又试图重新去握, 结果扑了个空。
明远眼神凛然扫过, 忽然在种建中颈间顿住了。
种建中颈间挂着一枚红绳, 红绳上系着一枚黄铜钥匙。
这枚黄铜钥匙是明远家中那枚小金库的钥匙。
早先在香水行, 明远确实曾经见到种建中珍而重之地解下颈项中的一枚红绳,存放在有专人看守的柜子里,上锁, 沐浴之后再珍而重之地重新戴上。
只是当时他不知道种建中红绳上系着的是他送给种建中的那柄钥匙。
此刻亲眼见到, 明远忽然觉得心口微微地疼。
一时间回忆纷至沓来,眼前全是过去的日子, 他们俩在一起的日子。
他教他练武练箭, 他帮着他护着他,带他爬上城外的高塔赏月……
此刻明远突然意识到种师兄对自己,可能是真的。
但是蔡京留下的那句话后劲太大了,就像是荒野间的杂草, 甫一种下,就旷野地发芽生长,甚至遮盖了原先已经从温厚土壤中探出头的嫩绿幼苗。
“他的确是人间殊色,比她们都要出色百倍千倍, 不是吗?”
“原来横渠门下, 也有像明师弟这样娇弱的人。”
“明小远……别再让我笑话你‘娇弱’……”
明远:不可接受。
他可以接受来自师兄的爱慕, 但是他对自己的认知,注定了不能接受师兄将他当成一个徒有颜色的美少年来爱。
于是明远缓缓开口:“师兄若是将我当成了董贤、弥子瑕之辈,就错得太离谱了。”
董贤、弥子瑕都是历史上有名的“以色侍君”的男人。他这么说了,种建中总归能明白。
“不,小远……你听我说,师兄刚才……无意冒犯……绝非……”
种建中的身体摇摇晃晃,“吹瓶”对他的影响太大了。
酒精含量颇高的酒露不是人们经常饮用的浊酒可比,纵使是种建中这等豪迈酒量,此刻也头昏眼花,难以站稳。
他本想向前一步,追上明远,却不知怎么就坐倒在身边一张椅中,而且口舌滞涩,越是想要解释,越是解释不清。
怎么办?
就这么片刻迟疑,明远已经走出閤子。
他现在的心情听起来很不好——大约有哪个不知轻重的酒博士上来问明远要不要结账,被明远一通发作——
“结账?结账不找太常礼寺蔡京?……那直接上王安石家去啊!”
“你们刚才没见王元泽和蔡元度都在这里吗?”
此刻的明远,凶得像一只牙尖嘴利的小老虎。
“放着宰相的儿子和女婿不拦,你们拦我来结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