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北宋不差钱的日子(406)
“原来……原来……他也是会死的。”
听见辽主病危的确实消息,萧扬赶紧低下头, 嘴唇颤抖,低低地说着,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而明远不顾蔡京的眼神劝阻, 将魏王耶律乙辛打算用燕云十六州来换萧扬的事也一口气尽数说出来。
萧扬顿时惨笑:“用燕云十六州来交换我一人, 耶律乙辛肯付出的代价还真不小啊!”
随即他背着双手, 在屋内走来走去, 显得烦躁不安。
明远猜不出萧扬会作何反应, 偶尔会看一眼蔡京, 看见对方得意洋洋的眼神, 便会厌恶地转过脸去。
而种建中的表现却始终如一, 他就像是鹰隼一般,一对视线静静盯着萧扬的一举一动,没有任何转移——那毕竟是敌国太子,是未来的辽主啊。
就在这时,萧扬突然转身,道:“我同意了!”
蔡京在片刻间露出狂喜,随即他肃容整衣下拜,道:“河北西路察访副使蔡京,拜见大辽太子殿下。”
在一旁的明远却傻了眼:真的答应了?
他突然着急起来:“萧扬哥,我只是觉得按人之常情有必要把这消息告诉你,不是要把你……”
不是要把你送回辽国的意思。
“你看看你现在,你有什么?你凭什么回辽国去?”
辽国上京,耶律乙辛已经经营了数载,该控制住的想必都已经控制住了。
而萧扬手中一无兵将,二无人脉,现在回辽国是做什么,是送死吗?
“远哥,你问我有什么……最近这几年,我有了眼界,和不同的心境。”
明远一时语塞。
当初收留萧扬,是想要把他带离辽室内斗的漩涡,不是现在让他再一头扎回去。
但这段经历确实改变了萧扬,令他成为不一样的人。
“远哥,”
萧扬极其平静地看着明远跳脚,“你在京城里,见到你那么多年未见的父亲大人,你心中当时是何感受?”
此刻的萧扬,嘴角抹着一抹讽刺的笑容,随即这笑容又转为苦涩的同情。
明远在京中与父亲明高义相认之事,萧扬是亲历,种建中曾经从明远这里听说,唯有蔡京是第一次听闻,惊讶地“哦”了一声,然后才转向明远:
“远之,恭喜,恭喜!”
明远却差点儿脱口而出:不是,假的!他对明爹没有半点孺慕之情,这只是一个身份,一个任务,所以他看待明高义更像是冷眼的旁观者,他无法体会正常父子之间的那些,孺慕与期望,失望与怨恨。
但这是他最大的秘密,他不能告诉任何人——其他人估计也无法接收到这个信息。
“蔡副使,”
萧扬——现在该称为耶律浚了,骄傲地扬起下巴,转向蔡京。
“既然我父——”
萧扬说到这里卡了一下。
父亲,多么慈悲,却又多么令人畏惧的称呼啊!
萧扬决定换个更可怕的试试——
“……我父皇有旨意召我回京,那么贵使应当知道该如何安排?”
蔡京听到这里,眼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羡慕与嫉妒。他当初在明远面前说起赵家人的时候就是这样,认为父系血缘不足以决定一个人的成就,可偏偏这个世道便是这样,仅凭他一人,无力改变。
但眼下这份突如其来的父系血缘,却能给他带来加官进爵与功成名就。
蔡京直接忽视掉耶律浚的傲慢,异常恭敬地应了一声:
“这是自然!”
*
汴京官场震动。
大辽太子微服出访宋境,即将进入汴京——
但这“微服出访”是怎么回事,恐怕全天下都知道。
当年大辽皇后萧观音被诬身死,太子遭到权臣迫害逃离国境。
如今辽主病重,快要不行了,这才想起要将太子找回,好让自己的血脉延续对那片北方国土的统治。
辽国宫廷内上演的这出狗血剧顿时成了汴京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说起当初拿起宫廷事变,人人都说得惟妙惟肖,仿佛亲见。
但是,如今大宋却要将人送回辽国——
“这该算是我们大宋扶植起来的辽国皇帝吧?”
“那以后辽国皇帝还不乖乖地听咱们官家的话?”
“是呀,咱们官家以后让辽主缴岁币纳贡,辽主肯定不敢不听……”
市井里的言论很乐观,乐观而且天真。
明远此刻却正与种建中一道,护送“辽使”一行,由京兆府返回汴京。
此刻种建中已经率两个指挥的骑军,一路相送,将这一行人送至陕西路的边界。在这里,他受职权范围约束,不能再向前一步。
种建中此前曾经私下里建议明远,再次将耶律浚隐匿,甚至远送至海外。
明远因顾虑着蔡京会对吕大忠、种建中等人不利,再加之耶律浚本人的强烈反对,最终还是拒绝了种建中的建议。
此刻种建中眼中尽是焦虑与担忧:“小远,此事无论最终如何发展,你都务必尽早抽身出来,尽量置身事外。”
明远点点头,开口努力安慰种建中,表示这件事上他能做的有限,想必会被宋廷中那些能决断一切的大佬们排挤在一边。
种建中顿时长叹一声,伸手想要揉揉明远的脑袋,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最终还是收回了手。
“不过也别怕,无论出了什么事,都有师兄在。”
一时种建中与明远分别,一行人的首脑只剩耶律浚、明远与蔡京。
明远对蔡京始终没有好脸色,而耶律浚索性将蔡京当成了仆从一般,呼来喝去。蔡京竟一一都忍了,而且面带笑容,丝毫看不出他有任何不悦。
耶律浚私下警告明远:“若真任由此人向上爬,恐怕将来会位极人臣,把持朝政。”
明远连连点头:何尝不是呢?
如此,“辽使”一行从京兆府跋山涉水,行至汴京城外。
辽国太子进入汴京的时候,永远热爱看热闹的汴京百姓偱例上街围观。
这时耶律浚已经换做了辽国的权贵服饰,只是他习惯了宋人的发饰,不想再做髡发打扮,就只给自己戴了一顶高冠,而没有剃发。
这时路边就有个半大孩子张口便啐道:“辽狗……”
那个“狗”字还未说出口,他身边的家人赶紧伸手,将这小孩的口捂住,一家人都拼命低着头,躲着耶律浚的视线,希望不曾惹来耶律浚的注意。
耶律浚目光没有一丝波动,只是平平地扫过,仿佛他根本没有听到那个瞬间在他心里扎了一根刺一般的称呼。
“呼——”
等到心头那阵刺痛过去,耶律浚轻轻吐出一口气,将脸庞转向另一侧。
却听有个人好奇地道:“马背上这人,怎么看起来很像萧扬哥?”
耶律浚:……
再听到“萧扬”这个名字的时候,耶律浚恍然竟觉如隔世。
“唉,对了,萧扬哥什么时候回来,我们蹴鞠队正需要他!”
“嗐,别提了,萧扬哥本就是北方人,这次说是去陕西那边投亲了,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回汴京。”
“那我得求求老天,千万别让陕西也出个厉害的蹴鞠队,把扬哥招去,回头跟咱们对垒……”
听着这些完全“不相干”的路人谈起他另一个身份,耶律浚第一次心中起了些许波澜——
当他点头应下,表示自己正是耶律浚的时候,意味着他和过去作为“萧扬”时所熟悉和热爱的生活彻底告别,且永远不能再回去。
在这一瞬间,耶律浚突然有些怀疑,他为了那段仇恨而返回大辽,这个决定是否做错了。
但片刻之后,耶律浚的心重新变得冷硬。
他低声自言自语道:“阿娘,耶鲁斡要回来了。”
“只要是为了阿娘,做什么都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