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北宋不差钱的日子(107)
今日蔡京刚好带了一幅新写的帖子想要装裱,在明远的撺掇之下,蔡京就将帖子给苏轼过目,谁曾想竟得了如此赞许。
要知道,苏轼在两个月前曾经在大相国寺办过“签售”活动,他的字得了多为书法名家的赞许,随后,凡有苏轼签名的文集,都能以翻倍的价格出售,一时间颇有洛阳纸贵的风头。
而苏轼写字的特点是“性情豪放”,用墨丰沛浓郁,因此字体显得丰满。他夸赞蔡京的字体“瘦”,自然是赞蔡字的风骨姿态。
这种评价能从苏轼口中说出来,是极大的赞誉了。
蔡京的虚荣心顿时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尽管有伙计在帮他修面,蔡京还是很努力地开口回应:“知我者……莫若子瞻公也!”
明远在一旁笑得好生开心——
他的目标是不是有希望达成?
蔡京并没有露出成为权臣的征兆,反而有成为一名艺术家的潜质。
更重要的是,苏轼与蔡京成了在艺术上能够相互理解的好友。
那么,在明远那个本时空中,历史上曾经发生过的,禁绝苏书之事,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远之,你在笑什么?”
蔡京修过面,一回头,刚好看见明远的灿烂笑容。
“我是开心——”
明远如实说:“见到元长与子瞻公惺惺相惜,这份友情,着实令人羡慕呢!”
苏轼那边也将头发仔细梳理过,重新戴上方者巾,笑着回答明远:“某能得元长、远之两位小友,人生何其幸也,何其幸也!”
明远拍手大笑。
蔡京的笑容却矜持而浅淡。
三人坐在“洗面汤”的店面里说话,这间店铺刚好位于街角,三面临街。
因为天气暑热,店家将临街的门板全都放下。明远等三人坐在店铺中,一面饮茶一面吃早餐,顺带能将街面上的景致看个一清二楚。
却见苏轼忽然慌乱地抓起手中的一枚扇子,掩住左边面孔,脸上神色尴尬。
清晨的汴梁街头,气温还不算高,不致炎热需要扇扇。
那么这扇子就只有一个用途:便面。
“便面”是用来在见到不想见的人的时候,遮住面孔的扇子,以免被对方发现。
明远认得苏轼已有数月,知道这位大文豪说话行事一向潇洒,他还从未见过苏轼如此行事。
他沿着苏轼遮面的方向看过去,只见街面上走来一名身材高大瘦削的中年男子,身穿一身道袍,昂首挺胸,目不斜视地沿着街道向前,从明远等人身边迅速越过。
明远见那名中年男子相貌俊美,步态洒脱,猜想此人应当不是简单人物。
可苏轼为什么会如此?
见到明远疑惑,蔡京凑至他耳边,轻声提示:“那是章子厚。”
张子厚?
横渠先生?
不对啊,他这位老师还远在凤翔的横渠书院啊?
片刻后,明远终于反应过来:这只是谐音巧合罢了。
蔡京所说的“章子厚”,不是明远的老师张载,而是“新党”名臣章惇。
明远也听说过章惇,因为这个人太特别了。
当年章惇第一次考科举中进士,就中了进士及第。然而章惇的一个族侄考中了当年的状元。章惇耻于名次在侄子之下,进士资格也不要了,拒不受敕,回家复读重考。在两年之后,重新参加科举,又考中了,这才接受敕诰,入朝做官。
“这章子厚与子瞻公‘以前’是好友。”
蔡京强调了“以前”二字。
“如今这两位政见不同,见了面……亦是惘然呀。”
明远:明白了。
章惇是“新党”,而苏轼现在的政见是“旧党”,朝中新旧两党如今斗得是水火不容。苏轼与章惇的友情自然早已不如旧时。
或许两人私下还有联系,但是表面上却不能做出走得太近的样子。
所以,在这汴京街头,大庭广众之下,这一对昔日好友纵使相见也不能相认,倒不如“便面”一遮,免得尴尬。
明远顿时唏嘘:“果然……人生到处知何似……”
他这是在感慨:人生逆旅,难以预测。至交好友,仅仅因为政见不同,便彼此对立,连见上一面都不可得。
明远突然想起蔡京。
他转头看看这位,只见蔡京面色自如,仿佛在看戏,对苏轼放下“便面”之后的惘然之情也全然视若无睹。
明远:不妙,这蔡京与苏轼之间的友谊恐怕还有点“塑料”。
章惇与苏轼这多年的老友都能闹到这个程度,蔡京这样功利的一个人,就算是眼下与苏轼趣味相投,日后也不会肯为了苏轼出头的吧?
明远意识到:他在这个世间扇起的蝴蝶翅膀,还不够强大,好些东西还未能扇得动。
看起来,还是得执行原计划,将蔡京“带沟里去”才是正理。
少时,苏轼从怅然中恢复过来,勉强挂上笑容,转向明远,说:“趁着还不太热,我等去大相国寺吧。”
今天大家约好的主要活动,就是去大相国寺后,寻一家装裱的摊子,将蔡京所写的这一帖字装裱起来,好好保存。其它时间,就是各自闲逛。
这时一名小僮自外跑过,手中高高举着一叠报纸,大声吆喝:“今日的《汴梁日报》!”
“今日大相国寺开放万姓交易……”
“今日晚间,川西瓦子上演新式杂剧《目连救母》……”
“今日起潘楼街东宋门外瓦子前有售摩合罗,比七夕时便宜啦……”
《汴梁日报》原本是免费发送,但是在百万人口的汴京城里,这份报纸实在是供不应求。因此有小僮每日凌晨起来,去刻印坊门口等着,领上一叠新出的日报,到街上代为售卖,收取一点卖报钱。
明远一点头,机灵的向华便叫住了报童,买了三份《汴梁日报》,送到明苏蔡三人手中。
苏轼一边看报一边笑:“远之,听说这《汴梁日报》是你办的,没想到你也得当街买报。”
明远随口回答:“报童卖报,每份其实挣得十分微薄,早些卖完,就能早些回家。”
苏轼与蔡京听着都是一怔,随即都点头称赞。
“听人说,汴京城里好些人为了能看报,去蒙童的学堂学识字去了。”
苏轼聊起他在开封府听说的“奇闻”。
“还有人会当街读报,遇上读不懂的字,就去算卦或是说书的那里问过。”
蔡京则感叹:“没想到,这《汴梁日报》一出,城里人便都觉得识字是一件要紧之事,纷纷学起来。家中有蒙童的,也情愿送去学堂里,哪怕多认几个字也是好的。”
他一面翻阅这《汴梁日报》一面想着听来的闲话:听说这《汴梁日报》原本名叫《汴京日报》,后来是明远觉得犯了朋友的名讳,因此让人把已经制好的版废了重做,改用了“汴梁”两个字。蔡京内心暗暗承明远的情。
苏轼也点头称赞明远:“远之,这城中向学的新风气,你要算一份功劳!”
明远顿时露出笑容,虽然谦虚了几句,但他心里依旧是得意的。
印刷术的发明本就有利于文化与知识的传播。
而报纸的推广很明显加速了这一点。
他主持发行的《汴梁日报》不涉及任何朝政,完全是一份市民小报,上面提供的,看似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但对汴京百姓来说,却是日常生活不可或缺的重要信息。
可以说,这份报纸正在倒逼在汴京生活的普通人多认得几个字,掌握一点知识文化。
不止如此,明远的刻印坊大幅降低了刻印成本,李成周等人的“加盟”刻印坊也已开始运作,印制书籍的成本进一步降低。
如今蒙童进学需要的书籍,已经便宜至只要十几文一册。这样一来,孩子上学的花销就真的几乎只是两条咸肉。
这样看来,他这“蝴蝶翅膀”在某些领域扇得还是挺有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