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北宋不差钱的日子(324)
“如今在泉州、福州等地,但凡有海商处,便能听闻远之的贤名,吕某实在为能够与远之交往一场而荣幸不已。”
俗话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近两年明远在两广、福建沿海一带的海商中声名鹊起,这的确是值得恭维的事。但是吕惠卿处处凑近乎,将明远这个只与自己见过一面的少年几乎说成是与自己相交多年的好友。
明远的笑容便淡了些,面向吕惠卿:“吉甫兄今日来,可有何指教?”
吕惠卿的气度却依旧十分雍容。
他温和地开口:“吕某是受人所托,前来当个说客,想问问远之贤弟,想不想入朝为官?”
啊?——明远吃惊不已,他是真没想到吕惠卿来是为了这个目的。
“入朝为官?小弟既无功名在身,家中亦无先祖之荫可以补官,这样的好事,如何能轮到我头上?吉甫兄万万不要拿小弟开玩笑!”
吕惠卿却摇头继续抛出诱饵:“只要远之有意……这件事没有什么难的。”
至此明远已经从吃惊中完全冷静下来,开始分析吕惠卿的来意。
他并不觉得吕惠卿会作为一名“说客”而来。
作为与旧党关系及其恶劣的新党中坚,如果吕惠卿为人做“说客”,只可能是代表王安石一方向他许出这样的条件。
但是王安石如果要召他入京,为什么要通过吕惠卿而不是王雱?
这样看来,吕惠卿并不清楚明远与王雱的关系有多密切,毕竟当初很多事都是在他丁忧之后发生的。
因此,这次来,吕惠卿根本不是代人做说客,而完完全全只是来探他口风的。
一想到这里,明远对吕惠卿越发不喜——无他,这人不真诚。
但是表面功夫还是要过得去,毕竟吕惠卿之后就要入朝为官,只要官家依旧重用新党,权势就会重新回到吕惠卿手中。
明远只能带着苦笑说:“如今在南方的生意刚刚铺开,千头万绪的,吉甫兄乍然抛出这个消息,我这心里……”
他做出一副受宠若惊,却又觉得消息太突然无法决断的表情,然后将话锋一转,追问道:“吉甫兄此次入京述职,必定是要大展宏图的。”
他这句话刚好敲在了吕惠卿的心坎上。
只见这位“福建子”自信地一笑,道:“此去京中,吕某当是要助介甫相公推行市易法!”
“市易法!”
明远心头一跳:他当时是向王雱明确提出过反对市易法的。
“还有一项,吕某也想要借重远之贤弟之力——”
“在蜀中之外的各路发行交子。”
第226章 千万贯
氤氲的水汽在客厅中弥漫。
明远随手为吕惠卿沏了茶, 双手托着茶盏,送到吕惠卿面前。
吕惠卿低头看去,见茶盏中不是点出的茶汤, 而是清茶,茶汤的颜色清澈明亮, 在盏中载沉载浮的茶叶呈现嫩绿色, 宛若刚刚绽放的小小花朵。
吕惠卿是福建人,福建是整个宋境中最好的茶叶产地, 建茶天下闻名。他原本也没期待在明远府上能喝到什么好茶,但见明远用这种散茶随意泡了, 就来招待自己,心中更加添了几分不喜。
但是今日要劝明远的话很多, 如不饮茶, 吕惠卿估计自己就只有口干舌燥的份儿。
于是他低头,将茶盏送至唇边——
“咦?”
这扑鼻的茶香令吕惠卿感到惊异,这香气鲜嫩清高,似乎让人瞬间从杭州十月间的厅堂中移至了春三月的茶田里。
再低头品一口,那滋味更加是鲜爽甘醇,与寻常团茶滋味截然不同。
明远在旁淡淡地问:“吉甫兄, 这是本地的粗茶, 兄台若是喝不惯, 我这就为你去换今年的‘密云龙’去。”
吕惠卿挑了眉:明远竟然有“密云龙”?
建茶所制的茶团中,品质最好的自然是贡品“龙凤团茶”, 茶饼表面有用纯金镂刻而成的龙凤花纹。后来福建路转运使贾青又在龙凤团茶的基础上制出了精品密云小龙团, 又称“密云龙”, 比龙凤团茶更要精细。
但是这密云龙产量极低, 仅供宫中大内使用。吕惠卿自己是福建人, 也只是听闻而从未喝过。
此刻他听说明远府上就有“密云龙”,心里震惊,但是脸上一点儿都不敢露出来。
但是吕惠卿哪里知道,如今明远是被在东南沿海一带的海商奉为神仙一般的人物,特地送礼时送上一两团贡茶,对于这些海商来说算不得什么抛费,又能求个心安。
只不过明远秉性“喜爱”花钱,海商要送他密云龙,明远就会还赠二两黄金——密云龙若是流传到市面上了,大抵便是值这个价。
“不,不必了——”
吕惠卿连忙婉拒。
“愚兄觉得这个茶就很好。”
“毕竟如今为了国事家事人人都操劳,又哪里来的空闲,去享受那‘玉水注、黄金碾、细绢筛、兔毫盏’的密云龙呢?”
吕惠卿所说的,自然是享用极品团茶时的那一套仪程与器具,都已经饮密云龙了,如果不用那最上等的泉水、黄金制的碾子、细绢做的筛布、和名贵的建州兔毫盏……又哪里对得起这价值与黄金相等的极品好茶。
反倒是如今,吕惠卿手中捧着定州窑出的白瓷,一面饮茶,一面观赏盏中悠悠飘摇的细细茶叶,心中竟自然而然多出一份闲情逸致。
“这叫什么茶?”吕惠卿问。
“龙井。”
明远不动声色地回答。
吕惠卿从未听说过这茶种,因此也不在意,只连声赞了几句好,遂将话题再转回他们刚才讨论的事务之上。
“远之曾听说过市易法?”
明远点点头,道:“曾从王元泽那里听说过。”
吕惠卿一下子有点紧张,心想难道王安石那里对市易法迟迟不动,乃是因为眼前这小郎君?
但他随即否定了自己的猜测——这怎么可能?
于是吕惠卿异常诚恳地道:“如今推行市易法势在必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明远一皱眉,赶紧改换了一副迷茫的样子:“我见此前王相公推行新法顺利,想必国中岁入已有所增加,推行‘市易法’,还有必要吗?”
“自然有必要,如今西北连年用兵,河北防务又不可废,王相公虽然开源,但以如今情势,尚且做不到节流……”
也就是说,之前青苗等各项新法,为大宋攒回来的家底,还不够西军每年花出去的。
在西北,王韶主导拓边的熙河路正依靠着屯田力求自给自足,但其余沿边四路供养着禁军数十万,如此巨大的财政负担,朝廷也感为难。
所以王安石只有另外再找“开源”的法子。
这也是为什么,已经被搁置了两年的“市易法”,又被提到了台面上。
“另外,王相公如今已预备在京东路力推方田均税法。”
“方田均税法?”
明远闻言不免震动,声音里带着震惊,眼神也不由自主地投向吕惠卿。
方田均税法,说白了就是“丈田”加“均税”,先清理丈量土地,然后再按照清丈完的土地面积与质量重新定税。
这在明远看来,是一项于国于民有大功的新政,但它的问题是:得罪人,实在是太得罪人了。
这“方田均税”的核心在于“方田”,也就是重新清丈田地,确认归属。北宋的农村社会阶层两极分化严重,地主豪强依靠各种“隐田”逃税,最终税赋都担在了中小地主和农民身上。
清丈田地,能够让那些“隐田”毫无遁形,让逃税的豪强们重新缴税,从而让税赋收入增加,让贫苦小农所背负的税赋重担有所减轻。
但这种做法,将严重损害了地主大豪强这个阶层的利益,要知道,地主豪强之所以能够占据这么多的田地,多半是子弟中有出仕做官的,又或者干脆就是宗室、外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