阉臣当道(157)
童怜看着凌白愣了一瞬,而后又将笔杆放下,略带无奈地摇了摇头:“世卿抱歉,方才忘了你还在这儿了。”
凌白心中百感交集,一时间竟不知应该说些什么。许久之后,他才开口:“掌印您的耳朵……”
“还好。”童怜回,“有时候会不太听得清,但平日里也不怎么影响生活。”
“是去年年底的那场病么?”
“嗯。总归是要付出些代价的。”童怜说,“只是没想到还连累了你们。”
说是想不到,其实童怜也并非完全没有猜测,或许更多的还是没想到季越的手段竟然会如此雷厉风行。
凌白沉默了,他不知应该说些什么。
“大人是在抄什么?”凌白突然不是很想在现在与童怜说现在朝中局势,当他的视线落在童怜面前纸张时,像是终于寻到了话头。
童怜说:“往生咒。过些时日是我母亲的忌日,陛下这几日似乎心情不错,过两日我寻个机会与他提一下,看看我能不能出京一趟。”
“大人信这些?”凌白问。
童怜微微摇头:“我母亲信。”
话似乎又在这儿到头了。屋中又是一阵寂静。
只是没安静多久,童怜却是忍不住笑了:“世卿什么时候对我这么见外了?先前让你帮忙做个事,你都要在我这儿搜刮些茶叶走,今日是馋什么了?”
或许也是童怜着轻快的语调,扫走了凌白心中的愁绪,让他不由想起长宁五年,他奉命调查蔡琢科举受贿一事:“是啊,当时明明只要我按证据查案就行,掌印大人却还要让我来府中一叙。若是没有那一次,想来我也不会在陛下面前暴露与你的关系,这次贬官估计也没我什么事。”
“若不是凌大人馋那御赐茶叶,估计陛下也没工夫查到你头上。”童怜也是笑,“这两年朝中局势诡辩,也难为你们没被摘了乌纱帽了。”
“我未出纰漏都被连贬了两级,若是再出什么别的事,怕是陛下要直接将‘乱臣贼子’这四个大字刻在我身上了。”凌白不禁叹了口气。不出纰漏这四个字说得轻松,可就现在朝廷人人自危、举步维艰的环境下,哪怕只是保全自己都变成了一种奢望。轻轻松松的一句话之下,不知他付出了多少努力。
童怜虽然在府修养许久,未曾上朝,但是零九与零陆可是丝毫未曾闲着,对朝廷上的许多事,身为旁观者的他其实看得比凌白还要明白:“辛苦。”
凌白微微摇头,继而道:“秦王前些日子将先帝遗诏给了陛下,在朝堂上说陛下现在已又明君之形,他自请退位,只是许多官员仍然希望秦王能继续行使亲王之职;钦天监观星预感今年南方大雨,陛下便又派了谢新荣前去修建大坝。”
“谢新荣?”童怜又念了一遍这个名字。他总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只是一时半会儿却又想不起他到底是谁。
见状,凌白叹了口气,回答道:“现在的户部侍郎,也是中书令谢冕大人的嫡子。”
被凌白这么一提醒,童怜总算在记忆深处将谢新荣这个人挖了出来:“后生可畏。”
其实谢新荣比童怜还大了一两岁,虽说童怜确实比他先入朝廷,只是但从年岁上看,这句“后生可畏”多少有些怪异。
凌白稍理了一下思绪继续道:“因为秦王的关系,西域十三国有意与我朝通商,陛下原本是打算将此事交予秦王的,刚好王爷前几年也曾去西域十三国游玩过,只是不知为何秦王却是拒绝了这个肥差,转而将此事交给了司修雅。还有长公主有孕,估计这个月便要临盆了,驸马这段时间告了假在公主府相陪。”
大致将朝中要事都与童怜交代了一遍,凌白微顿,然后说:“看陛下的意思,估计不就后便会放你上朝,只是外头那些不一定会撤。”
“嗯。意料之中。”童怜点头,“我回去之后,那些大人怕是要更睡不着了。”
听出童怜话中有话,凌白轻道了一句但闻其详。
“虽然已经猜不透陛下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了,但是外面的那些官兵虽然限制了我的出行,但也不可否认他们帮了我很多。”童怜说着,又觉得自己喉间痒痒,连忙喝了好几口参汤,硬生生将那股咳嗽的劲儿压下。
童怜都已经将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凌白又怎么可能不知道他话中的意思呢?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凌白就听见童怜继续说:“我在朝中得罪的可不止有那么几个人,再加上秦王,他可是恨不得我早些魂归天际呢。当初我权势尚且在手的时候,他一是忌惮我破罐子破摔,直接朝他或者陛下下手,二则嘛……是因为担心提前除去我与陛下离心。现在我已落马,而陛下又似乎将我丢在童府自生自灭,若是没有这些兵将,想来我都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凌白虽然是与童怜在同一政党的,但是对于童怜的那些恩怨情仇却也不怎么愿意掺和,他叹了口气,起身道:“不知道婥月取茶取到哪儿去了,左右事情也差不多说完了,等拿了茶叶我也差不多回府去了。”
“嗯。”童怜也是吐出一口浊气,重新提笔开始抄写经文。
时间转眼而过,时过半年童怜再一次在天为亮时便起身开始洗漱更衣。婥月小心翼翼地从衣箱低拿出那件许久未用过的朝服,一点点抚平上面的褶皱,小心翼翼地替童怜将赤色朝服穿戴齐整,又取了玉佩银冠替他梳洗。
因为起得太早,童怜还有些迷瞪,只是看着婥月慎之又慎的动作,童怜却是忍不住笑了:“左不过是半个多月、一个月未曾上朝,你这慎重的模样,倒像是我被罢了官,如今才沉冤得雪再复官职似的。”
“呸呸呸!”婥月不满地皱眉,“大人今日重新开始上朝,自然不能被旁人小瞧了去。不管您现在权势如何、又是否得圣心,您总归还是南朝的掌印。”
“甚至还是当初自己给自己封的官。”童怜笑着说。
婥月立刻反驳:“那陛下也未曾罢您的官啊。”
话语间,婥月终于替童怜梳好了发髻,又将银冠替童怜带上。做完这一些,婥月不由松了口气,说:“我家大人真好看。”
话音一落,童怜寝房的门便被打开了,拾六睡眼惺忪,揉着眼敷衍道:“是是是,童怜最好看。”
与童怜吃醋近乎是拾六每日必做的事情了,婥月甚至笑着附和道:“是,大人是南朝最好看的男子。”
原本还有些困顿的拾六闻言立刻便清醒了,他略带不满地问婥月:“难道我不好看么?”
“好看,但是大人更好看。”婥月说着转身替拾六理了理衣襟,又趁着童怜不注意,偷偷在拾六脸上亲了一下,“我先去给大人准备些能在马车上填肚子的吃食,拾六你记得将大人的斗篷拿上。”
得了婥月的亲吻,拾六哪儿还会在意她说童怜最好看啊,美滋滋地应了声,转身便把斗篷披在童怜肩上。
屋中无风,一件斗篷罩下来,童怜突然觉得有几分热意,正想开口询问是否能先把斗篷脱了,可他尚未开口拾六却先一步回答了:“不能。婥月回来若是要去告诉姜远,我可不替你说好话。”
行吧。话还来得及说出口便被驳回,童怜也不自讨没趣,自顾自地将系绳系好便迈着步子出府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地到了皇宫门口。
童怜觉得自己的双眼方才闭上,可下一秒却被拾六叫醒,他强打着精神下了马车,远远的,他似乎还瞧见了当年上朝时季越所赐的步撵……
第139章 举荐
童怜刚刚到金銮殿,官员们便三两个凑做一团聊得热闹,不过童怜早就习惯了自己身边没有谈话,所以倒也不觉得有什么。
“童掌印好大的官威啊。”
童怜方才在自己的位子上站定,不远处便走来了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他将来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又看了两眼对方的脸,思虑好半晌,这才确定他是真的不记得这么一号人,想来也是这半年里季越才提上来的吧。思及此,童怜随便应了声然后就收回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