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剧岂可修 上(236)
“怎么了?”谢涵奇怪,上前几步,整个人顿时如遭电击。
霍无恤矗立在屋外一棵树下,纷纷扬扬的花瓣落下积满肩,他身形一动不动,一张脸埋在阴影里,让人看不清此时此刻他脸上神情。
霍无恤怎么会来,对方这时不应该把自己关在寝殿里足不出户么?谢涵心底倒吸一口凉气,她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时候来的,但却能确定一定来了有一些时间了,她一时呐呐,竟不知作何言语。
月亮穿出云层,洒下皎洁的银辉,落在霍无恤身上,他缓缓抬头,目光是透骨的冷,伸出两只手掌重重击了三下,立刻有一队贴身亲卫冲了进来,一身甲胄,整齐划一,手中长剑寒光熠熠。
“素闻召相癖/好异于常人,不想竟偏爱我大雍婢服。”霍无恤嘴角一抹冷嘲,踏步入门,他逼近一步,二人便不由自主想后退一步,但他们此时的身份,由不得他们后退。
谢涵“扑通――”一声双膝跪下,“请大王降罪。”
霍无恤看也不看她,大袖一张,坐上上首,“召使?”
“外臣沈澜之拜见雍君。”
“外臣?你还知道自己是外臣?”霍无恤忽然爆发出一串狂笑,又戛然而止,大步跨下,抽出腰间长剑,架在对方肩上,“潜入后宫,乔装宫婢,寡人就是杀了你,赵臧又能耐我何?”
沈澜之眼睛微微瞪大,胸膛起伏着,这是生命受到死亡威胁后的反应,“此……此皆外臣一人之过也,与召国无尤。”
“哈――”霍无恤一脚踢翻躬身而立的人,“刷”地一下收剑回鞘,“昔寡人欠你个人情,今饶你不死,放你回国。”
“人情?”沈澜之不解,但更大的是惊喜,死里逃生,怎不惊喜?
霍无恤嘴角掠起一抹冰凉的笑,“当然,得等寡人痛击楚军后。”
沈澜之浑身一颤。
“来人啊,把他押下天牢。”
“是。”
大门被从外阖上,卫士候在门外,室内仅剩二人。
谢涵跪在地上,神情已是疲惫,她知道――完了。
霍无恤走过去抓起对方发髻,迫得人仰头看他,“为什么?”
谢涵吃痛,却是无法,只得抬头,却见对方面色冰冷,目色发赤,整个人气息危险,如裹在冰雪中的火山,时刻可能爆发,择人而噬。
她心下一惊,闭了闭眼,“对不起,是涵对不起大王!”
“我问你为什么啊?!”霍无恤忽然咆哮,像野兽终于挣扎出牢笼,他额角青筋毕露,目眦欲裂,抓着人发髻一路拖着对方到一铜盆前,发狂般地不停把人的头往水里按去。
发髻被扯乱,头皮发痛,冰凉的水没过头面,口鼻一阵窒息,谢涵本能地挣扎着,头上压制着她的大手却如铁铸,仿佛有千斤重,怎么也反抗不了,她只能越来越无力,身体越来越软,眼前越来越黑。
地砖上被磨出刮蹭痕迹,她脚猛地弹了一下随后萎顿下去,再没了动静。
“谢涵!谢涵――”霍无恤忽然把人从水盆中拉了出来,只见她已面色发青,双眼紧闭,他连忙蹲下给人压腹、捶胸、吹气。
第144章
一手放在对方前额, 用拇指和食指捏住鼻翼,另一手握住下颌,霍无恤又深吸一口气, 低头封住那泛青的双唇。
连续三次吹气以后, 身下人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几下。
他松开手,转身踏步朝上。
下一瞬,谢涵睁开双眼, 一瞬间的迷茫后, 她便看到在上首好整以暇坐下的人, 她立刻翻身跪下, 低头,冰凉的水珠顺着她眉毛、眼角、侧脸、下颌嘀嗒溅地,晕开一大片水迹。
“三日前, 寡人在书房议事你听到了?”
谢涵听到端坐的人这样问,冷得没有人气, 她又听到自己这样回答:“是。”
“所以在你眼中, 寡人就鲸吞蚕食、贪得无厌、麻木不仁、冷血无情?”霍无恤一句一顿, 脸上的表情似乎有点享受了。
谢涵垂头, “大王当知道,政客说这话并不代表真实想法,只有立场不同, 各为其国。”
“各为其国……”霍无恤点点头,忽然走下来一把捏起对方下巴,“你是不是还没有认清自己的身份, 从三年前你踏上雍国第一块土地开始, 齐国与你就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不,在涵心中, 涵永远是齐人。生斯国,为斯民。”谢涵坦然回视。
“哈哈哈――”霍无恤大笑三声,捏着对方下巴狠狠用力,“谢涵,你知道你为什么落得如斯境地吗?因为命运?因为生不逢时?不。因为你一辈子都认不清你自己。”
“寡人告诉你,你是雍人,只能是雍人,生是雍人,死是雍鬼,到头来还要进雍太庙,一生一世和齐国再无干系。”
谢涵浑身发抖,带着脸上的肌肉都一阵抽动,她拼命摇头,“不,不是的,我是齐人,我是齐人,我是齐人!”
“真可怜。”霍无恤一嗤,一把甩了对方脑袋,踏出门外,“王后操劳过度,染了重病,即日起,闭殿门,任何人不得打扰。”
宫内“王后失宠”的消息一时甚嚣尘上。
所幸,七日后,久闭的栖梧殿终于重新开启。
谢涵仰躺在美人榻上,一张荷叶盖在脸上,于花木扶疏间乘凉,听到声音下意识撑掌半坐起来,见是霍无恤,一时没反应回来――她以为,对方一辈子都不会想看到她了,就如对雍太后那样――碧落黄泉,永不相见,他素是这种决绝激烈的性格,这一刻,竟有些呐呐,“大王?”
霍无恤手里提着两个盒子,什么也没说,只冲她一笑。
这一笑,分明温柔清朗,却又有种说不出的怪异,夏日骄阳似火,谢涵只觉心头莫名发凉。
霍无恤缓缓弯腰,把那两个盒子放在榻上,解开外面黑布包裹,掀开盖子。
谢涵低头一看,脑中霎时一阵轰鸣,她张开嘴却一瞬间失声,心口有种喘不过气来的味道。
“齐司马翦雎,齐司徒穰非。”霍无恤弯腰覆在对方,轻轻耳边吐出十个字。
“啊――”谢涵从美人榻上翻身下来,她没有穿鞋,双足被尖锐的石头划出一道道血口,几乎站不稳,半跪在地,展开双臂抱着那两个盒子,“穰非,穰非,翦雎……”
那两个盒子里,两个人头,闭着双眼,表情安详,然而却只有人头。
霍无恤挨着对方蹲下身,“陈璀去齐国游说一同出兵楚国时,他们一力反对,齐王很不开心,寡人就帮了帮他,他就很开心了,你开不开心?”
他声音罕见的温柔,吐出的话却恶毒至极。
谢涵侧头看人,神情厌恨,“霍无恤,你、鲸吞蚕食,贪得无厌,麻木不仁,冷血无情。”
“嗯。”霍无恤赞同地点点头,“寡人也这么觉得。你我眼光,总是相近。”
“好了。”他站起身,“寡人也该走了,明日大军分三路出发,寡人要做的事还很多。王后就好好想想自己究竟是雍人还是齐人,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宫内流言更起,皆是“王后惹怒了大王,失宠了。”
姬倾城散步而过,遥遥看着紧闭的栖梧殿,摇头叹了口气,“太后倒了,棋子没了利用价值,自然只有封藏的命运。涵姐姐,那么灵秀的人,可惜了。愿涵姐姐经此以后,能不再执迷不悟……”
·
·
七天了。
谢涵已经昏迷七天了。
所有人都知道这位公子只是吊着命罢了,死亡只是时间的问题。
虽说谢涵如今已经很难对氏族造成什么影响,但总归不能让他们完全放心。
此时他人之将死,诸氏族内心深处才算彻底松气,就像喉咙里那根卡住的鱼刺终于咽下去了一样。窃喜之余,不免又感叹世事变幻,这位贤太子就如此了却他短暂的一生,假惺惺可惜一番后,他们向齐君建议召天下名医、追杀候月阁宓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