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意妄为(238)
“什么心中有愧?”元无忘拍拍衣服上沾的的草根,举步向北走。
他自觉得很,两腿一甩走得飞快,为后面的顾长雪和无恙魔君留下单独细聊的空间。可惜顾长雪没有珍惜的打算:“别盯着我看了。想问我在幻境里看到了什么?那你自己努努力,记起从前的事就知道了。那些事我早跟你说过一次,懒得再说第二遍。”
他几步追上元无忘,横跨过大半个村落,在村后一处特意铺了鹅卵石的平坦空地前停住脚步。
空地的中央立了一块石碑,碑上刻着几十来个人名,底部却有一大段刻字被人刮掉了,看不清内容。
元无忘蹲下身,掏出自己特地回药宗讨来的东西:“这法器唤作镜花水月,能短暂地重现某件事物过去的模样……看!字浮现出来了。”
“这也是药宗做的法器?”无恙魔君走上前,冷不丁地问了句。
“嗯?不知道啊。这东西虽然是我在药宗的藏宝库里拿的,但那库房里有很多都是病人送来的谢礼,来源已经不可考了。”元无忘顿了顿,“你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吗?”
无恙魔君没答话,只蹲下身扫阅那些碑文:
【……盛元四十五年,村中瘟疫横行。三十余名乡亲死于瘟病,幸得药宗仙师率三名弟子援驰医治,分文不取,方解此灾。
吾等感激万分,特将村名改为‘东药’,又立此碑,一来祭奠死者,二来铭记凌、沈、鹿、乌四位仙师的救命之恩。】
碑文下还刻了个葫芦的图案,画的显然是药宗弟子都会携带的悬壶。
“盛元四十五年……那是千余年前了吧?比灵炁衰竭的延海年间都要早。那时候,如今很多成名的老前辈也还只是个毛头小子。”顾长雪踱着步子走到元无忘身后。
元无忘低头盯着碑文:“剑君想说什么?”
“如果我没记错,沈、鹿、乌好像就是药宗三老的姓氏。”顾长雪看着碑文下的葫芦若有所思,“他们的师父是凌寒仙尊,恰好也沾个凌字。”
“不会是他们吧……”元无忘指尖微抬,轻轻摩挲着碑上的葫芦图案喃喃,“不然,岂不是很奇怪?”
凌、沈、鹿、乌。凌字既然被排在最前面,显然是被村民们默认为地位最高那一个。
四个人中唯有为首的那个人带了剑,对于村民们来说,难道不是剑更加容易被记住?再怎么说,也不至于画了葫芦,却提都没提凌寒仙尊的剑。
“而且……这碑上记的明明是一件好事啊,为什么要为了遮掩别人的赞美如此大动干戈?除非……”
除非这碑文里藏着一个秘密,一个不能为人所知的秘密。为了守住这个秘密,值得如此大动干戈。
元无忘轻声道:“可是,会是什么秘密呢……”
“你已经猜到了吧?不然,为什么一直摩挲那个葫芦的图案?”顾长雪放下环抱着的手臂,把人拎站起来。
元无忘的神情显得有些难过:“或许我猜错了。剑君,你怎么想?”
“我怎么想?”顾长雪松开手,“我想这些村民应该不是眼瞎看不见凌寒仙尊的剑,也不是手笨雕不出剑。而是凌寒仙尊的确没有带剑。”
这就是最大的秘密了。
一个剑修怎么可能不随身带剑?传闻中可没有提过凌寒仙尊“可以万物为剑”之类的话,三老也根本没对元无忘提过,只在元无忘询问仙尊有没有留下剑谱时说:“仙尊的剑招是饱览剑谱悟出来的。”
如果凌寒仙尊真达到了可以以万物为剑的境界,或者佩剑与旁人不同,早在元无忘询问时,三老就该说了。
“仙尊没有留下剑谱,也不是因为他的剑招都是学他人的,没创出属于自己的剑招。而是因为,他根本就不是一个剑修。”顾长雪伸手隔空取回法器,“只是,三老为何要隐瞒这件事,还编造出凌寒仙尊是以剑飞升的谎言,传得天下人尽皆知?”
一旁的无恙魔君忽地一敛眉:【桃树上的那个白衣仙人,会不会就是凌寒?可那是祈和年间发生的事,仙人早已不在人间行走,为何凌寒仍在人间?】
还问和帝要了百余名修仙的良才,最后一个都没有活着送回去。
凌寒和三老,究竟在做什么?和沙化、和寂灭会不会有关?
顾长雪思忖片刻,拍了下元无忘的肩:“对着石碑也想不出什么名堂。回药宗吧,路上,我再跟你讲讲这些日子我们查到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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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互通情报,三人返程便没走得太快。
元无忘听完顾长雪的讲述后沉默良久,最后小声地道:“即便如此,我还是觉得三老不会是那种彻头彻尾的恶人。别的不说,就说刚刚那块石碑,三老真想隐瞒,直接把石碑毁掉就好了,为什么还要迂回复杂地折腾什么幻阵?”
“你觉得,他们是不愿摧毁那块同样也是为了纪念亡者而立的石碑,才退而求其次,选了这么麻烦的方法?”顾长雪想了想,“也对。如果他们留石碑是为了纪念自己的功绩,那也不会独独留下亡者的姓名,却把对自己的赞美给刮掉了。”
杏林已近,他们没再继续对话。
顾长雪检查了下易容,重新换上憨厚的神情,摸着脑袋快步上前:“我找到元仙师了。敢问我弟弟……”
“哦,已经替你送进病房了。”守林弟子向元无忘行了个礼,“刚刚紫草师兄也回来了,听说有这么个病人,二话不说就赶去病房替你弟弟看诊了。你也快过去吧,他们现在就在挂着甲二门匾的屋子里。”
“……”
紫草怎么回来得这么快?还“二话不说”……这是去看诊的,还是去揭穿谎言的?
顾长雪敷衍了守林弟子一两句便快步赶向病房,推门而入时恰好听见紫草颇为生气地道:“究竟是谁给你带了这么个装病的法器,又封了你的关窍?这也太恶劣了!你别摇头,眼下你在药宗的地盘,有我给你撑腰,你怕什么?”
福秀爷恨不能把头摇出残影,心想我怕的多了,一个魔君一个剑君,哪一个你们这些药宗的小大夫都惹不起啊!
元无忘灵活地挤进屋里,把顾长雪和无恙魔君拽进屋里,关上门:“师兄,别问了。是剑君带他来的,想查些事。”
“剑君?”紫草看向挤进屋里的三个人,有些懵,“你们……查什么事还要做伪装?直接传信问我们不就好了?”
元无忘苦笑了一下,思索片刻后低声将所有线索都同紫草说了一遍:“这件事很可能牵扯甚大。师兄,还请你不要泄密。”
“……”紫草被突如其来的讯息砸懵了,愣愣地看着元无忘,一句话都说不出。元无忘轻唤了几声师兄,紫草都没有反应:“唉。剑君,我先送师兄回去休息,探查之事……还是得从长计议。”
顾长雪微微颔首,目送元无忘带着紫草出了门。静坐了不到十来秒,便扶着剑站起身。
“诶?剑君,不是说得从长计议么?”福秀爷一头雾水地跟着从床上出溜下地,“咱们还没计议呢,这是要去做什么?”
顾长雪眼带询问地睨向无恙魔君。
无恙魔君不用他开口便猜出了他要问什么:“但说无妨。审问之后,我便同他签了师徒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