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意妄为(118)
那时他便怀疑了一瞬:为何西域内外的传闻如此大相径庭?而且,评价都如此极端?
季君子是千面伪装的,千面定然不会希望自己受到瞩目。所以西域外的人只知苏岩,不知季君子,这很正常,明显是千面刻意引导的。
所以西域外的传闻,是千面的做贼心虚。
那,西域内呢?
答案便显而易见了。
“算了吧,苏大人。”顾长雪起身按住苏岩的肩,“别琢磨了。与其想着怎么做贼才能天衣无缝,不如从一开始就别做贼。”
不过,这建议苏岩恐怕得等到下辈子才能践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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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岩落马,西域所有的官吏也统统被拉出来清算了一遍。
顾长雪和颜王在州牧府里熬了几个大夜,最终筛出来能用的班底居然是季君子原本麾下的那群官吏。
苏岩等人被拉上刑场斩首示众的当晚,重三跑来找了顾长雪一趟:“陛下,属下听您和王爷提过千面功大于过,可以从轻处置,不知能不能替他求个恩典,让他进九天?”
顾长雪有些讶异,掀起眼皮看了重三一眼:“九天这么好进?”
“……”重三一张小圆脸都憋红了,最后说实话道,“自然是没有的,只是求才心切。”
仗着颜王和司冰河都率兵打残存的魔教和沙匪去了,书房里只有顾长雪,重三说得很直接:“陛下可还记得,先前您曾令吾等去吴府密室盗蛊书?吴府密室极难潜入,吾等能成功,多亏了禁武令推行时,在魔教总坛缴获了一本千面的留书。”
那书里列举了千面往日易容、偷窃、潜行的技巧,单是书便能让他们潜入吴府密室,如果能把人直接诏安……
顾长雪哼笑一声:“你也不怕千面哪天把朕顶了。”
他只是开个玩笑,但这话对以君为天的古人来说却有些重,重三顿时闭了嘴不敢说话了。
重三年纪其实不大,也就十六岁出头。小圆脸一绷愣是把顾长雪在原世界养成的哄小孩儿的习惯给勾了出来。
他顺手往小孩儿怀里丢了块硬得堪比石头的核桃酥:“怕什么?朕的玩笑能比方老做的核桃酥可怕?”
这鬼东西是方老亲自买食材、亲自下庖厨,做来给自己补脑用的药膳,结果老药师张嘴一尝,牙差点崩掉一半,剩余的核桃酥就被送来书房了。
顾长雪牙口好,这石头糕他居然能咬动:“朕跟顾颜都查过了,千面上任后经手的每份公务都于西域百姓有益,他手底下的这群官吏,也都各个清白。”
重三一边点头,一边下意识把香喷喷的糕往嘴里塞。
牙一咬,眼里差点滋出两行泪。
牙酸归牙酸,之前的怕倒真的忘了大半。
顾长雪顶着重三哀怨的眼神继续道:“朕想过了,准备给千面一次机会。”
“他能将玉城治理得百姓称颂,说明此人确实擅于为官。但直接放他回原职,又对天下那些寒窗苦读多年、踏实本分考科考的读书人多有不公。”
“朕和颜王商议过了,只要千面能正儿八经地在科考中获得名次,便放他官复原职,做个两三年,再擢升他为州牧。不过,科考可不好过,准备的这段时间,他确实可以留在九天做做事,恰好能与朕的皇弟搭个伴。”
既然决定要让司冰河接手皇位,那太子该上的那些课也该让司冰河补起来了。真要学起来,司冰河恐怕会比正常皇子更累,毕竟重生令他失去了所有的记忆,常识、历史都得补。
更何况,留给司冰河的时间未必比千面多,毕竟解决惊晓梦后……
顾长雪想得正有些出神,思绪就被府衙门口突然传来的嘈杂声打断了。
“收养小狸花?”颜王说,“不行。”
不面对顾长雪时,颜王的语气总是淡漠平静的。
听起来平淡得有些过分,莫名给人一种“好像万物都入不了这人的眼,这人好像与脚下所行走的这个世间都保持着一种不知来源的疏离”的错觉。
“凭什么不行???”司冰河烦不胜烦,“我能养活我们俩,收不收养还得经过你同意?”
颜王任他烦,反正不行就是不行。
小狸花抱着猫小声苦恼:“可是司哥哥自己的年纪就不大,养我岂不是很辛苦?如果真要选,是不是方爷爷更好?而且我总觉得方爷爷很熟悉。”
方济之:“啊???我可不会带孩子。”
颜王这会儿又忽然乐意开口了:“可以考虑。”
方济之:“????”
我带不带孩子你考虑个屁??
庭院里一时吵吵嚷嚷起来,人走茶凉的州牧府陡然又变得热闹。
他们斗着幼稚的嘴,一起跨过覆满皑皑白雪的院落,又踩上湿漉漉的青石台阶。
颜王独自走在最前面。
他只在嘈杂的最初搭了两句,其余时候都拢着霜银大氅,垂着眼走得很安静,好像身后的一切热闹都与他毫无干系。
转过某条回廊时,他忽而像是感觉到什么似的抬起头,遥遥望向书房的方向,蓦然撞见一室暖灯。
顾长雪还没睡。他一手握着书卷,一手捻着糕点,烛火在他手边的桌案上明明灭灭。
像是特意留着灯,在等归人。
第七十九章
这错觉来得毫无根据,偏偏又格外汹涌。撞进心中后,霎时便撑满了整片胸腔,令颜王愣怔在原地。
“我——嘶。”司冰河没料到颜王会突然停下,猝不及防撞了个正着,“你干什么突然杵这儿不走了?”
颜王没动,半晌才收回望着那扇窗口的眼神,转身对方济之道:“方老,借一步说话。”
“嗯?”方济之正跟玄银卫商量怎么安置刚接回来的小狸花,被喊了也不忘把话说完,“给她安排个离我近的屋子,每天早上我得给她诊一次脉。”
他对着玄银卫交代完,才跟着颜王走到僻静处:“王爷,有什么事么?”
颜王沉默片刻:“你有没有法子把小皇帝怀的胎堕了?”
“哦,怀的——”方济之头点到一半,猛然僵住。
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冒冷汗,希望是没有:“王爷……怎么突然有这种想法?”
他在心里炸了几次,心想怀孕这茬许久未提,他都快忘了,不知道小皇帝是不是也忘了。
他感觉是。
不然之前景帝也不会当众为禅位给司冰河做铺垫,完全没想他肚子里还揣着一个名义上来说属于他和颜王的孩子,照理来说,比司冰河更名正言顺。
方济之越想越慌:这种事他能想得清楚,颜王难道会想不到吗?那……颜王突然对他提堕胎,是什么意思?
“不是忽然。”颜王淡淡道,“之前就想过。”
方济之绷住脸,不动声色地点头:“为何?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子嗣对王爷来说本就艰难,为何要堕掉这难能可贵的子嗣?”
“我——”颜王似乎是打算解释的,嘴张到一半突然品出几分不对。
他眉头一皱:“……子嗣对我来说本就艰难?方老,这话是何意?”
方济之被颜王的眉头皱懵了一下,寻思顾八百难道说错了?不能吧:“王爷……不是身患隐疾?”
“我身——”颜王头一次在方济之面前展露出如此明显的情绪波动,看上去是被气笑了,“谁说的?小皇帝?”
都不需要等方济之回答,颜王就已经精准地猜出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