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意妄为(156)
大抵是这样独的性子容易叫人担心,他工作室里那群人总爱折腾出些大动静。有时候闹会出些无伤大雅、但令他匪夷所思的乱子,有时候又叫他在气极而笑之余心生熨帖。
这些事回想起来,竟显得有些久远,顾长雪在吵闹声中走了片刻的神。
夏末清晨的日光不怎么燥人,晒在身上能薰出一身懒劲。
顾长雪在这暖融融的懒劲中打了个哈欠,支着下颌随意移了下视线,望见正长身立于院中苍柏树下的颜王。
对方正垂着眸折着右腕上的雪色衣袖,玄银卫站在他身侧低声禀报着西夷的近况,片刻后又拿了密奏等待他处理。
顾长雪听了没一会墙角就没了兴趣,只盯着颜王从雪袖下露出的那截手腕。
他其实很少会仔细观察别人的外貌或身体特征,有时候甚至会刻意避免。
但不久前,在赵家村厮混的那一夜,他于情难自抑间伸手抓住颜王的手腕,欲拒还迎时弄乱了衣袖。借着月色,他垂下濡湿的眼睫,睨见对方手腕清峻分明的筋骨处落着一点殷红的痣。
那会儿只是惊鸿一瞥,他便又被拽入意识混沌的漩涡。现下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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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长雪无意识地揉了下左肩,开始思索起自己把人喊过来掀袖子会不会奇怪。
他没想多久,颜王就像是感觉到他的视线似的抬起眼,望了过来。刚放下手走过来几步,方济之从宅邸大门外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吃的呢?饿死了!”
他跟饿死鬼投胎似的呼哧了两大碗素面,才擦了嘴搁下筷子:“我配出解蛊的方子了。”
这次的方子跟之的前几回都不同,顾长雪已经将蛊书彻底分拆完毕,方济之直接就是奔着彻底解蛊去的。
原本还躲得没影儿的司冰河从凉亭顶上翻下来:“确定有用?”
“还差一点儿,”方济之烦躁地抵开汤碗,小声咕哝了几句,就连顾长雪也没听清他说了什么。
他琢磨了一会,突然往桌肚底下探身,拎住还扒着桌腿跟师兄耍赖的池羽:“你既然能做出可以验蛊的凤凰玉,说不准也能帮上忙。来试试?”
“啊?”池羽头簪都快被她自个儿撞乱了,从桌子底下毫无形象地探出头,“可我那玉验蛊,借的是共鸣之理,可不是药理。”
千面在旁边小声嘀咕:“共鸣又是什么……”
“这个好理解,”池羽聊起这些奇工巧技便有了兴致,“就好比颜王殿下站在凉亭里拔剑,内力灌注下剑身嗡鸣,也会带得庭院里其他人的剑一道震颤。”
池羽摸摸下巴:“那块玉的材质本身就很特殊,我又在其内里嵌入了些许机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池羽在方济之逐渐变凶且不耐的眼神下及时闭嘴,乖巧应道:“行!只要不让我习武背书,方老您想要我替您造什么都行。我池羽,定当全力以赴!”
她拍着胸脯说得铿锵有力,俨然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严刃当场就被气得想暴打师妹,半道却被方济之拦住:“有两位王爷守着,你还担心她会出事?至于背书习武……刚好千面也要参加科举,两位王爷每日都会习剑,让她一起便是。”
“……”严刃缓缓放下手臂想了想,慢慢绽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替霎时僵住的池羽捋了捋凌乱的衣发:“你去吧。”
不想背书?可以。但凡你能跑得比千面还快,这书你可以凭本事不背。
不想习武?也可以。但凡你能反抗得了颜王和定王,这剑你也可以凭本事不练。
“……”没本事的池羽人灰了大半。
·
蛊书虽已拆解完毕,但写下初稿的始作俑者尚未找到。
方济之也说最好能找到完整的初稿,方便他更快配出解药。
所以在江南停留了没两日,众人便再度启程,向着西南而去。
重三人都麻了,一路上抱着小灵猫哽咽:“我、我想京都了……”
“哎呦——是不是离京太久,想家了?”已经蹿得跟方济之一样高的池羽心疼地搓重三的小圆脸,“可别哭了,哭得姐姐心都碎了。”
司冰河骑在马上看着池羽跟女流氓似的行径,无语地抽了下嘴角:“你有没有想过,他这么想回京都可能只是想要躲你?”
“……”池羽敢怒不敢言,只能用幽怨的眼神目送司冰河骑着马走到队伍前面。
她是发觉了,司冰河的温柔是有限制的。只针对老幼,最多再加上毫无缚鸡之力且清白无辜的女子。
她这个头一蹿,人恢复成二十来岁的模样,司冰河不论是讥嘲人,还是练剑时把她压着削,都不再留手,还会在她哀怨的时候扎心窝子:“你?手无缚鸡之力?”
“对啊!”池羽满脸痛苦地耍赖,“我武功很差的。说不定真的连鸡都打不过。”
彼时,司冰河正垂手持剑,立在一块比她高的黑岩上。夏晖自他背后投来,衬得光影里的那抹身影单薄又挺拔。
他就这么拄着剑,沉默了一会。又垂下眸淡淡地问她:“那你应该连鸡都打不过吗?”
“我……”池羽本来想说那又怎么了,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她一铁匠,非要她舞文弄墨,岂非强人所难?
这话她拿来堵过很多回师兄的嘴,偏偏她那会儿望着司冰河单薄的身影,忽然……就说不出口了。
其实恢复记忆后,尤其是逐渐恢复个头后,她有特地去问方济之,为何司冰河总说自己是十六余岁,可他看起来却像十四岁。是不是以前也跟她年幼时一样,饥一顿饱一顿,所以个子才不见长?
方济之当时睨了她一眼:“那倒不是。我早给他看过,这小子长不高是因为太急了。”
“急?”池羽一时没听懂。
“急着想要变强。”方济之也闹不明白司冰河为什么这么急,偏偏这会儿对方又失了忆,问也问不出什么东西,“你如果会摸骨,可以试着捏一下——或者单是看他手上的茧也能明白。”
这小子大概从很小的年纪,就开始跟发了疯似的操练自己。饥饿的确能令孩子难长个子,但过度的疲劳同样也能。
方济之轻啧了一下:“不单是身体。先前我听王爷跟陛下谈起过,司冰河刚开始接触政务时,虽然并不了解朝中情况,但读过奏折后,总能拟出一份大致的章程。就好像曾经学过如何制衡局势,如何揣度人心。”
颜王在意的是司冰河会这些东西有些古怪,他想的是这小孩儿才十六岁,能练出如此武功已足够令人瞠目结舌,还要在此之外挤出空暇去修习如何纵横捭阖,如何算计人心……这得花多少时间?过去这小孩儿有好好休息过么?
就这两件事,习武与政斗,哪怕只从中拎出一样来,只怕也有人学一辈子都学不精通。更何况……
“他还精通机关之术,能自己琢磨出怎么造红衣大炮,”方济之轻轻啧舌,“在沙匪营寨时,还能负责同商队做买卖,不但供整个原本揭不开锅的匪帮吃上饱饭,甚至还能留有医药余粮救济被毒蝎子所害的流民……”
就这样,司冰河好像还是总觉得自己学得还不够多,练得还不够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