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意妄为(21)
“一具还不够?!还想捞——”尖声呵斥的太监总算看清了发话的人是谁,勉强将后续的叱责吞了回去。
虽说小皇帝在宫里没什么威信,但当面骂皇帝,他还是不敢做的。
说得再现实一点,小皇帝斗不过摄政王,难道还不能打死他这个太监么?
宫人们一时都低下了头,喏喏地不敢再多说话。
重一打起精神:“回陛下,这井我们也只是在今天用了一下。原是想检查好好的水井怎么不出水,是否与老鼠有关……只扔水桶捞了一次,便捞上来了这东西。”
他们刚想查看,就被人发现。没过多久,便陷入被包围的苦逼状态。
顾长雪走到井边,向里面看了一眼:“取一条结实的长绳来。”
“?”重一不解,“陛下有何用?”
顾长雪直接坐上井沿:“朕要下井。”
第十三章
他说的是“朕要下井”,落进九天耳朵里却像“朕要去死。”
这井里可刚捞出一具白骨来,陛下又没有武功傍身,下井和投井有什么区别?
“陛下三思啊!”重一已经伸出手,想把顾长雪往回拉了,“您有什么事需要下井办的,交给我们就是。”
顾长雪坐在井边没动:“不行。此事只能朕亲自做。”
井里捞出的尸骨发生石化,基本可以断定这口井里有蛊。
顾长雪不怕蛊虫,但九天可没有这种特殊体质。
他看重一确实着急,多少解释了几句:“朕没有轻生的想法,只是刚刚想到了某些事,需得下井验证。”
重一根本没听,“没有轻生的想法”和“陛下正做作死的事”之间矛盾吗?不矛盾。于是他伸手拉得更用力了,生拽了几下:……奇怪,陛下不是没学过武么?怎么他拉不动。
顾长雪挑眉看着重一慢慢顿住:“能给朕拿绳子了吗?”
“……”重一有心用上内力再试试,但又怕真上手把皇帝给直接弄折了,只得默默收手,差遣身边同伴去拿绳子。
等待的期间,他弯腰将放在脚边的手提灯笼拿起来,点亮后递过来:“井下昏暗,陛下务必看好脚下。”
“不……”顾长雪下意识地要拒绝,话讲到一半,还是顿住,抬手接过重一的好意,“朕下井后——”
灯笼入手,另有一团东西,也跟着被重一塞了过来。
顾长雪停顿须臾,极其自然地继续道:“……你们留在这儿看守,免生意外。”
重一:“是。”
九天的行动效率极快,顾长雪并没有在冰冷的井沿上干坐多久,取绳子的九天就赶了回来。
重一为顾长雪系好绳结,又设法将手提灯笼固定在腰间,顾长雪便利索地跃下井沿,攀着绳子向井下移动。
往下降了半米时,顾长雪想:怎么感觉好像忘了什么。
降到一米时,他琢磨:应当没有,该叮嘱的都叮嘱了。
又往下降了半米,顾长雪:“……重一!御花园里有只猫,你帮朕——”
他准备说“帮朕留意一下”,话还没说完,井外就传来凄厉的猫叫,紧接着是重一的倒抽气声:“嘶——”
一颗毛脑袋从井外探了进来,三角形的耳朵在瞅见深不见底的井内后一僵,猛地耷拉下来,贴住脑袋。
这颗失去耳朵的毛团子很快就缩了回去,井外传来逐渐变得急躁的喵叫,以及重一几人此起彼伏的倒吸气声:“别挠了,陛下没事!”
好在小灵猫并没有跟他们纠缠多久,几下伸爪后便跃到井边,毛爪犹豫地在井口边缘试探,探头探脑了数次,猛地一跳:“——汪!”
不是地心引力令小灵猫物种突变。
顾长雪在小灵猫坠落的半途中伸手,精准地提溜住了这颗直坠而下的毛球。猫球略沉,被顾长雪拎住命运的后颈皮后,勇敢猫猫的大喊被卡成一声狗叫。
“……”顾长雪盯着还耷拉着飞机耳微微发抖的小灵猫看了会,难得大发慈悲,将这只虽然渣得明明白白,但好歹算有可取之处的小舔猫揣进怀里。
昏暗的井底,灯笼的烛火黯淡晦涩。
蒙蒙的光照在顾长雪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映照出他眉宇之间透着的几分冷淡。
偏偏他抱着猫的动作却堪称温柔。
顾长雪自幼无父无母,年少时痛失唯一至亲。一路孤身走来,他见得最多的便是独善其身之人,落井下石之辈,能雪中送炭的却少。
这猫虽然眼瞎,居然能看中颜王,但在他“危难时”却没有掉头就跑,反倒扛着恐惧的本能跳下来,冲这一点,顾长雪还是对它放软了态度。
枯井并没有看上去那么深。
顾长雪顺着绳子继续往下降了须臾,就踩到了底部。
“咔嚓。”
脚下有什么脆质的东西被踩断。
下一秒,这块并不结实的落脚地迅速塌陷,脆而硬的零散物件四下滚落,在空旷的井底发出丁零当啷的滚动声。
“……”顾长雪眉头微皱,随手拽了拽绳子,示意自己已经到了底部,随后解开腰上的绳结,环视井底。
这口枯井比他预期的要大得多,一眼竟望不到边际,简直像一片地下广场。
井口的正下方,堆积着数十具白骨。
几截手骨垂死挣扎般伸向上空,被并不怎么明亮的灯笼烛火一朝,更加茕茕森森,透着一股死不瞑目的怨气。
“咕碌碌……”
远方灯笼照不到的黑暗处,传来骷髅头滚动的声音。
那声音一路滚向远方,久久不见停歇,很难想象这井底究竟有多大的空间。
“咪……”小灵猫缩在顾长雪的怀里发抖,发出颤颤巍巍的小声低叫,声音里透着害怕,显得有点可怜兮兮。
顾长雪垂眸捋了一下小灵猫的脊背毛:“怕了?”
“咪……”小灵猫虚弱地一叫,毛脑袋往顾长雪的胸口一倒,毛爪就精准地按上了顾长雪脖颈间系着的某只据称“仅此一瓶”的香油瓶。
闭着猫眼,小灵猫缓缓揣起前爪,连带着香油瓶也一并揣进肚皮毛里。
虚弱,害怕,但贪财。
顾长雪:“……”
……看来是没什么事。顾长雪面无表情地把猫往肩头上一搁,弯下腰去拨地上堆积的尸骨。
这些尸骨上已经没有丝毫残存的血肉,布料褴褛,显然已经死去多时。
顾长雪将上层的尸骨搬开,一层层往下看。
越是堆在下层的尸骨石化越明显,及至底层,已然全部变成了石头。
——很明显,这些尸体并非全都是因蛊而死。
司冰河的蛊,有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中蛊而死之人,尸首会在死后不久彻底石化。
而井下的这些尸骨,彻底石化的只有十来具。
其余的尸骨,只是部分石化,很明显不是生前被蛊害死,而是死后被丢进井里,每天和石化尸骨挨在一起,才导致了被逐渐同化。
顾长雪直起身,基本可以推测出经过:
最初,司冰河下蛊杀死了十来个宫人,将尸体被投入井中。
后来,又有些宫人因为后宫阴私而被害死。凶手在处理尸体时,想到这口枯井,知道无人会来这枯井中打水,便将死去的宫人推入井中。
后来的凶手,很有可能不止一个。因为堆砌的尸骨,自上而下,衣服纹饰由新变旧,明显是不同时期的料子。
再加上宫人们一听说井里有尸体,第一时间的反应都是“还好没打这井里的水”“该怎么撇清我与此事的关系”,而不是“宫里竟会发生这种事”……
显然这种宫中阴私事并不少见,指不定这枯井其实是各宫宫人暗地里都知道的“藏尸处”。
顾长雪越想脸色越沉:“——阿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