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意妄为(169)
“那个寨老不甘离去,站在洞外说自己已经给阿莎下了蛊。她在洞里,他不敢乱动山神的妻子,但只要她出来,他定要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结果,阿莎进洞的那天晚上就死了。”赵夫人淡淡地道,“可能是因为进洞前,她就伤得很重吧。”
她那天也不知道是发了什么疯,本来应该离这种麻烦事越远越好,可她不仅没有走,反而固执地藏在林中,看着阿莎挣扎、看着阿莎逃脱,又孤孑地坐在夜色下,远远地看着寨老在岩洞门口蹲守。
她可能……是想等一个毫无可能性的好结局,却未料在子夜时分等到了一场雪。
那是个夏夜,山中蝉鸣潺潺,月色如钩。
絮雪自晦蒙中无端坠落,眨眼便在岩洞周围积出薄薄一片白。
顾长雪眼皮忽而一跳:“你说的这场雪,下在什么时候?”
赵夫人愣了一下:“泰元十七年,我记得很清楚。”
——那个砍柴翁说的第一场雪,也是落在泰元十七年。
颜王将堪舆图推至赵夫人面前:“凤不落在什么位置?”
赵夫人探头扫看一圈,伸手轻点:“这里。”
恰是砍柴翁所指的那个方向。
“所以……”重三喃喃,“大顾第一次夏日飞雪,就发生在凤不落?”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不,”赵夫人神情特别认真地纠正,“发生在那口岩洞。”
她抬起手指比划了一下:“那雪是围绕着岩洞下的,就下了那么一片。所以寨老和那群蹲守的人吓了个半死,觉得是阿莎怨气太重,死后变成了‘恶鬼’”
凤不落并不对鬼和神作区分,而是将这些统称为“鬼”。做善事的就是“善鬼”,害人的就是“恶鬼”,简单明了。
“在寨子里,女子死于夜为大凶。好比从前那些女寨老,因死于子夜,所以那些凶手们笃信她们托身为凤。阿莎也是死于午夜,又在夏日天降奇雪,所以那些蹲守的人吓得够呛,当场就屁滚尿流地逃了。”
赵夫人勾了下唇角,依旧笑得很嘲讽:“同样也是做贼心虚,寨老回了寨子就勒令所有人当天不可下田,不可挑柴回家。又请了巫师来念咒,令人做了两口木棺。”
一口是为阿莎备的,因为不敢进洞收尸,所以只在洞口折了一根覆雪的枝条,权做衣冠冢。
另一口做得只有巴掌大小,并不放什么东西,只是仪式的一部分。意思是告诉阿莎,你有伴了,不是孤孤单单的上路。
这一套流程,算是对恶鬼的一种贿赂哄骗,巫师再一念咒,便能将恶鬼驱逐远离。
“那时候也有人提起,曾经在山野里见过阿莎挺着大肚子捕猎,估计是怀过孕。那小孩算起来大概有五六岁,不如找一找,将那孩子接进寨子好生安置,也算能告慰阿莎的魂灵。”
“……”顾长雪耳尖微动,蓦然从沉思中回过神,“五六岁?孩子?”
先前他的心思都放在下雪上,一时没反应过来,此时再听赵夫人提及阿莎育有一子,他忽然记起廖望君尸身上的那块银牌。
那时候颜王就曾说过,这银牌很可能是西南人做的。因为阿莎在西南某些部族的语言里,有‘清水姑娘’的意思,并且上面的花鸟虫兽的饰纹也很有西南部族的风格——他们认为万物为灵,可祈庇佑。
顾长雪抬首望向颜王,就见对方微蹙着眉,似乎也记起了西域密林中的那座坟墓:“泰元一十七年时,那孩子五六岁大?”
赵夫人愣了一下,点点头:“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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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按时间来算,或许廖望君还真就是那位阿莎的儿子……居然这么巧?
顾长雪忖了会:“你继续。那孩子后来怎样了?”
“不清楚。”赵夫人叹了口气,“他跟阿莎一样,也在千山里流浪。寨里的人很少见到他,只知道那应该是个男孩。”
“倒是有遇见他的人跟他提过,要不要回寨里住,但阿莎死的时候,那男孩儿已经五六岁,也懂事了,恨寨中的人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回寨里住?”
顾长雪顿了顿,又问:“那你们这个‘凤不落’在哪儿?”
“你们要去凤不落?”赵夫人讶然地抬起头,又摇了摇,“没必要了。那里……已经被火烧尽了。”
“什么??”重三一脸懵逼,“怎么就被火烧尽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赵夫人愣是被他的小圆脸看出几分母爱:“民女也说不清楚这火是谁放的,只能说有点猜测。民女刚刚说到岩洞夏日飞雪对吗?在那之后的第二天清晨,就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她那晚盘膝坐在林中,怀揣着厌恶又痛快的心情欣赏完寨老和帮手们逃窜的丑态,又去那处岩洞外徘徊良久,终究还是没有胆量进去。
“那雪下得实在太诡异了,即便我不觉得阿莎会变成恶鬼,但我想……她走的时候一定不会是开心的,倘若当真有灵,绝不会想见到任何一个寨子里的人。”
所以她便迟疑地离开了,回到家中的第二天,就听说居然有外人闯进寨内,听常出山揽活的人说,那个人,居然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将星,廖子辰。
“——谁?”就连玄甲都面露愕然。
客栈里陡然响起一阵窸窣的低声议论。
所有人中不那么吃惊的,可能也就只有本就在剧本里听过“廖望君的生父是廖子辰将军”的顾长雪。
他思索着叩了叩桌面,回忆起查案这一路零零碎碎接触到的那些有关廖子辰的信息。
从山重村营帐中听颜王念的那份折子,到西域苏岩对廖望君的嫉妒羡慕,他能拼凑出的有关于廖子辰的形象,便是少年将军,胸有沟壑,当得起那句“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可惜英年早逝,病死于京都廖府……
顾长雪撑着额角沉思片刻,动了下右手手肘,捣了下颜王搭在一旁桌上的手臂:“廖子辰那封劝先帝休战,以教化安定西南的折子,是什么递上来的?”
颜王垂眸算了算:“泰元一十二年,应当就在阿莎有孕前后。”
顾长雪收回手,大概猜到了这故事的来龙去脉。
但猜测毕竟只是猜测,稳妥起见,他仍旧转过脸对赵夫人道:“你继续说。”
赵夫人道:“民女当时乍然听到消息,完全没反应过来为何汉人的大将军会跑进千山,找到凤不落。一直等到晚上,才听寨里人说,那个大将军就是阿莎当年找的男人,现下已被寨老下了蛊,丢进了地牢里。”
很难描述她听到消息的那一刻,心里究竟是什么感受。
她杵在原地,一时想着“这大将军既然要来,为何不能早来一天”,一时又想着“算了。早来一天也都是被下蛊弄死的命”。
她在月下痴痴站了很久,心底忽然冒出几分没道理的怨恨。
她想,廖子辰不是大将军么?为什么不干脆带着那几万兵将直接闯进凤不落,将这片地方踏平、碾碎、焚烧殆尽……
她幻想了种种凤不落被摧毁的场景,但到最后,也只能披着凉如冰水的夜色,慢慢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