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意妄为(130)
顾长雪跟着望向门前二人,却见严刃和渚清齐刷刷青了脸,神色难看。
“……左坛长老?”居然是严刃先开了口,听声音像是在磨着后槽牙,“为什么要查他的行踪?”
“怎么怎么?他难道和你们有过瓜葛?”千面抻长脖子凑过来八卦,“嘶……这么说来,我好像是听人提过,当年群亭派也曾给魔教发过檄文。你们群亭派……难道是当年牵头‘屠魔’的门派之一?”
严刃沉默片刻,摇摇头:“不是牵头的门派‘之一’。真要论,恐怕整场江湖纷争,都是因我们而起的。”
他坦诚得过于直白,重一都忍不住抬头瞅了他一眼。
禁武令后,江湖一蹶不振。当初牵头‘屠魔’的江湖门派成了毁掉江湖的罪人,大家都恨不得将过往掩埋起来,极力淡化自己门派在那场纷争中的存在感,这才导致现在想查当年的事难如登天。
承认自己的门派参加过那场纷争都那么难,更别提像严刃这样张嘴就承认自己门派其实是“罪魁祸首”。
“其实就我个人而言……那些过往没什么好遮掩的。”严刃抿着唇,“只是禁武令到底是江湖人的心病,为了群亭派着想,平时这些话我们并不会对外说。”
严刃伸手将众人引进门,又安抚性地拍了拍渚清的肩膀,众人这才注意到渚清的脸色惨白一片,眉宇间的郁色愈发浓重:“一切都得从当年小师妹池羽遇难说起……渚师弟,你要是听不得,就回去休息。”
渚清白着脸,僵了片刻道:“这么多年过去,我也不能一直走不出来。师兄,我来说吧。”
他们沿着逶迤的九曲朱廊一路向南,最终在一处临水的亭榭停下。
渚清靠坐在阑干边哑声道:“诸位大概也听说过,群亭派的弟子大多出身显贵,但也有一部分弟子,是已能独当一面的弟子外出游历或做任务时捡回来的孤儿。”
池羽就是其中一个。
“小师妹不爱习武,总是偷懒。每每到了练功时,还得几位师兄或师叔到处找人,押着她回来,从头到尾盯着,才肯乖乖练功。唯一能让她主动的,恐怕也就只有铸造。”
池羽虽是女子,但在锻造方面却天赋异禀。十来岁时便能独自开炉,铸出的剑削铁如泥,又在细节处暗藏巧思,引得江湖人竞相追捧。
那时群亭派几乎是倾全门派的资源,供着这么一位天之骄女。当然,这种付出也不是单向的,池羽每次开炉铸剑,都足以让群亭派名利双收。
“加之她又爱做些珠宝首饰,在达官显贵的夫人间也格外吃香,那时候单她一人赚得的盈利,便比各处的拍卖行加在一起还要多。”
这么一个香饽饽,门派里自然是人人纵着,惯得池羽正大光明地于练功一事上偷懒耍赖,直到最后,武功也就是三脚猫的程度。
“平日里,她想出门时我总会跟着,或者派其他弟子保护。可那一天……”
渚清记得格外清楚,那是泰元二十三年的冬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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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临时得知怀州的拍卖行出了点岔子,很早便差人备了车准备去处理。
从众弟子的住处路过时,他恰好看见池羽穿着一袭红裳奔出来,衣领边的一圈兔毛蓬松绒软地半拢着她的脸,衬得她像只无辜被逮的兔子。
兔子在他面前一个急刹车:“师、师兄,你怎么在这儿?”
渚清觉得这问的叫什么屁话:“从我的屋子到春竹山庄门口,只有这么一条路。你想要我怎么走?从绣湖里游上岸?”
他往日总是温文尔雅的,只有面对这个师妹时难忍暴躁,实在是捉这小混账练功太多回,回回都要被气得风度全失。
他审视着小红兔子的打扮:“你今天怎么老实穿了弟子服,打算出门?”
池羽一天到晚往铸剑庐里钻,女弟子那身红袖缀江花漂亮是漂亮,就是有点碍事。池羽平日在门派里穿的都是麻布短打,比男弟子还男弟子。
池羽翻白眼:“谁说我要出门,只是今天不去铸剑庐,我穿件漂亮衣裳美一美怎么了?万一师叔看在我可爱的份上,不罚我前几天又逃练功呢?”
“你做梦。”渚清不客气地弹了池羽一个脑瓜崩,又不耐烦地推她,“那你还不快去习武场?小心让师叔久等,他又得罚你。”
怀州的麻烦有点棘手,他急着出门,竟没多花心思想想,他师妹有没有可能在说谎。
也没留下多问一句,你何时这么自觉,居然主动去练功。
“我……”渚清张开着手掌,微微发颤,“我本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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拦住她的。”
为什么不想?
为什么不问??
就差那么一句,就差停下来那么一会,怀州的事能有多紧急?!他怎么就不能停下脚步,多问那么一句??!
“为什么我不想?!”渚清连清瘦的脊背都抖起来,他死命压抑着哽咽,“为什么我不问??就差那么一点……”
她本不会死的。
“师弟……”严刃按住渚清的肩,看着自己走了十五年,还是没能从旧事中走出来的师弟,无声叹了口气,抬起头,“剩下的我来说吧。”
池羽不喜练武,换上弟子服自然不可能是突然转性,准备乖乖去练武。
“她是自己溜去找锻造的材料去了。”严刃的气像是叹不完似的,“她想要的那种材料唯独产于西北,先前门派里运了好几批,她都看不上眼,说得自己亲自去挑……”
临近年节,各处的生意都得收尾,门派里忙得不可开交。他只好跟她说等开了春再安排人护送她去西北,可池羽总觉得自己不需要护送,毕竟她这个铸剑师很少抛头露面,真走出门谁知道她是谁?哪可能会遇到危险。
“可那时候……普通人也不安全呐。”严刃苦笑起来,“禁武令尚未推行,魔教正是实力鼎盛之时,她……她就是撞上了魔教。”
不幸中的万幸,他们群亭派在西北也驻扎有几名弟子,池羽的尸体得以被运回江南,勉强算是魂归故土。
那一天,恰好是泰元二十四年的惊蛰。
烟柳抽青,江南刚开了春,那个说要去西北的人却已不在了。
怕刺激到渚清,严刃带着人往亭外走了几步,压低声音:“她的尸体是在山林里被发现的。当时围了一大群豺狼,发现尸体的弟子看到了红袖缀江花的弟子服,惊得赶紧出手。”
可等到将狼群驱散开,那尸体已然不能看了。
“其实不用狼群……”严刃苦涩地说,“那些魔教的畜生早把她折磨得体无完肤。验尸的师叔在她身上辨出了不下三种魔教邪功的痕迹,即便是死,那些畜生也没让她死个痛快。”
“……”千面脸上的跳脱表情已然不见踪影,白着唇垂下头。
严刃不偏不倚地望过来,眼中含着一泓正直不曾动摇的光:“所以我们声讨魔教有错?我不觉得有。”
他们那时不单向魔教发了檄文,还在江湖中发了英雄帖。原本打算召集人手,围攻琉璃宫,却不料魔教反应极快,直接遣了弟子潜入江南,大开杀戒。
“不光是杀正道弟子,也波及到了无辜的百姓。”严刃攥了下剑柄,“正道各派自然怒不可遏,也开始纠集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