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不想做皇帝(342)
“若我说不呢?”
应天棋双手抱臂,稍稍扬起下巴,迎着应瑀的视线:
“你和母后两个怕是从听到方南巳逃离良山那一刻起就已想到了我有回来的这一天吧?所以就在慈宁宫守着,等着我自投罗网。我双拳难敌四手,没有什么反抗的余地了,事已至此,我只想要个原因,若兄长连这都不肯成全我,那就将我一枪崩死在这儿。反正兄长都已经将事情做到如此程度,多一个逼宫篡位的罪名,也无不可吧。”
应瑀听了这话,什么都没说,只很轻地叹了口气。
片刻,才道:
“输都已经输了,原因,当真有那么重要吗?”
应天棋轻轻抿了下唇角,抬手朝应瑀作了一礼:
“兄长就当这是我这失败者的一点点执念吧,请兄长赐教。”
“……傻孩子,你怎么能指望着让一个惯常伪善的人自己揭下面具向你剖白呢?”
陈实秋终于是看笑了,她睨了应瑀一眼,眉眼弯弯:
“他不会说的,便由我来替他开这个口。
“其实还能是因着什么呢?不过就是嫉恨罢了。你啊,毁就毁在生得太晚,多少好戏都没看到。
“他应瑀的母亲,不过是陈容秋身边一个低等宫女,只是因着那年陈容秋小产与先帝赌气,先帝心中烦闷冷了陈容秋几日,那宫女便动了心思,趁先帝伤心醉酒,刻意模仿陈容秋言行,献媚惑主,偷了一夕欢愉,才有了他!只是可惜那女子没什么脑子,也不够识趣,偷了宠幸不说,人还不安分,竟妄图凭着先帝的几分垂怜踩到陈容秋头顶上耀武扬威,没多久便惹恼了先帝,被发落了。
“她干的那档子事,在后宫中可实在太不光彩,连带着儿子也不受人待见。她自个儿倒是挺乐得旁人拿她跟陈容秋比来比去,但她儿子就不一定了。
“应瑀,从小被嘲笑出身的感觉如何呢?母亲被笑是赝品、窃贼的感觉如何呢?做什么事都要被拿去和应沨比较、还处处比不过受尽了嘲讽与白眼的感觉又如何呢?你也很恨吧,恨明明都是一个爹生出来的儿子,为什么有人能享太子之位,德行被世人称赞,受尽爱戴追捧,未来还是名正言顺的皇帝。但你却被困在深宫里,受尽冷待与白眼,无论做什么都要被人说,冒牌货就是冒牌货,应沨怎样怎样,你就算再怎么学,也比不上他的皮毛……
“我理解你啊,瑀儿。这种感觉,我是很能理解的。
“应沨出事之后,你应该高兴得快要疯了吧?你终于,终于能把他踩在脚下了,你终于不用再当应沨的影子,你终于可以当应瑀了。可你怕应沨还能翻身,所以你耐不住性子,你扮成小太监的模样,在送给他的饭菜里下了毒。”
等陈实秋说到这里,应瑀的面上终于有了一丝丝的动容。
他微一挑眉,看向陈实秋。
陈实秋便与他对视着,笑意渐浓:
“你很意外,我为什么知道这么多,对吗?
“因为你那会儿年纪太小了,你才十六七岁,学来的都是后宫妇人勾心斗角的手段,拙劣至极,漏洞百出。你以为能瞒得过我、瞒得过你父皇?你太天真了。你不会至今还以为,先帝把你丢去漠安那荒凉地,是因为不喜欢你、不看重你吧?不是,是他知道你弑兄的恶毒行径,却又狠不下心来要你的命,他曾同我哭过一场,觉得内疚是自己对你关心太少,才让你长成了这个样子。
“所以他只能把你丢远一些,因为他再不想见你,却又不想杀你,谁想如今十多年过去,他儿子学得比当年还狠,竟勾结上了朝苏!”
陈实秋毫不留情扒开了应瑀藏得最深的过往,而后又问:
“这么说来,我倒是很好奇,你到底同朝苏可汗许了什么条件,让他肯借兵给你,助你登上皇位?”
这也是应天棋一直好奇的。
他看向应瑀,便见应瑀依旧是那副温和从容的模样,就像话家常一般,大方地含笑同他们分享:
“整个漠安,以及漠安以西三州。”
左右这天下本就不是他应瑀的,他原本就一无所有,如果他真有得到全部的那一天,慷慨些让点疆土作为交换又何妨?
所以,他许下的承诺是,漠安以及漠安以西顺、永、连三州,事成之后,都划给朝苏所有。
应天棋倒吸一口冷气。
他想过,能说动朝苏可汗,定需要一份极为丰厚的报酬,却没想到应瑀竟如此大方,划出这么大一片疆土,只为一个皇位。
“……哈哈哈哈!!畜!生!!”
陈实秋当真是开怀极了,待笑骂够了,她又摇摇头:
“可惜,可惜了。我确实很欣赏你,瑀儿,可惜当年,你心太急。若你懂得坐收渔翁之利的道理,就该知道,若你当初肯多等等,多蛰伏一段时间,如今被扶在皇位上的,就不是应弈,而是你应瑀了。咱们也不必费心斗上这么多年。你待在京城在我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我时时刻刻费心防着你,这些年,咱们母子两个,实在太累。”
“也无妨,凡事不论过程,只论结局。母后放心,待一切尘埃落定,儿臣依旧会尊母后为太后,不会苛待母后半分,也当做儿臣谢过母后的助力。”
说着,应瑀又看向应天棋:
“阿弈,你确实很让我意外。如果没有你横插入局,为我扫平不少障碍,事情怕是也无法遂我心意进展得如此之快,我也要同你说一句多谢。
“我与你那些往事,也并非是虚情假意,这偌大后宫,旁的兄弟姐妹都有母家照拂撑腰,唯你我二人,虽有父亲,可称上一句‘孤苦伶仃’也不为过。你我同病相怜,一同长大,我不愿与你反目,也不愿破坏你心里那丝温情,可惜……你太聪明,也太不服输了。
“原本,我是想着待一切结束之后,让你寻个安逸的地方悄无声息地死去,这样直到你生命尽头,你还有一个疼爱你处处为你着想的阿兄,可惜,枉我一番设计谋划,你却不肯领这个情。”
“……这么说来,我倒要感谢兄长对我的良苦用心了。”
应天棋真真觉得讽刺。
他轻嗤一声,摇摇头:
“兄长如此真心待我,真是叫我愧疚不已。只因我方才还对兄长说了一句谎。”
听见应天棋这话,应瑀一愣。
不知为何,看应天棋这反应,他忽觉似乎有什么事正在脱离他的掌控。
他面色微微一变,笑意终于淡了。
他盯着应天棋的眼睛,只听他说:
“我并非再无反抗的力气,当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兄长假死脱身,也不是什么妄想一丝情分。我只为了四字……”
应天棋微一挑眉,一字一顿:
“欲、擒、故、纵。”
应瑀冷笑一声,点点头,像是不想再给应天棋拖延时间,眉目一凛,厉声道:
“来人!”
但一道令下去,慈宁宫内平静依旧,并没有旁的人应声而入。
应瑀面上笑意这才彻底消失,他下意识看向窗外,骤雨不知何时已然停歇,再看应天棋,已是一片从容笑意。
“陛下!”
气氛凝滞许久后,慈宁宫门口终于传来了声音。
而后一人的脚步声传来,比前几日憔悴了些的山青大步走进,单膝朝应天棋跪下一礼:
“陛下,宫中叛党皆已被控制,可还有吩咐?”
“免礼。”应天棋暂时还没什么吩咐。
他只稍稍扬了下下巴,瞧着应瑀:
“兄长,现在,轮到你来问‘为什么’了。”
应天棋既然已经猜到了幕后人是应瑀,又故意放他离去,就不可能不给自己留后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