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不想做皇帝(302)
“你是怎么做到的?”
兀自消化半晌后,出连昭只问。
“你还记得,当初你们曾经分批次将族中妇孺送出南域,半道却遭截杀,无人生还。实际截杀只是个幌子,那些人都被方南巳……就是今日同我在一起的那个人……保了下来,后又辗转送去了漠安。”
应天棋说着,一边有些紧张地观察着出连昭的反应。
见出连昭沉默片刻,蓦地却是笑了,意味不明地一叹:
“应弈……我真是看不懂你。”
应天棋从出连昭的语气里听见了浓浓的无力。
他不由得问:“……什么?”
“这世上,我最恨自私薄情之人,但每当我恨你的时候,你又做出些事来,让我没法继续恨你。”
出连昭很难形容自己对眼前这人的感情。
她想,他们已经一起经历过那么多事,或许也能称得上一句“出生入死”。所以她想,他们应该不再仅是合作、盟友的关系,也应该算是真正的朋友了,可偏偏这个人身上有着她最厌恶的特质。
这人身上对待朋友的、赤诚忠义的部分做不得假,她很想把他真正当成可信任的人,可是每当看见他身上那些凉薄不堪的部分,她还是会下意识觉得厌恶,连带着也一起厌恶这个人,这是她的原则和本能。
“我不明白,一个人为何会如此矛盾。我有时候觉得你是个好人,有时又觉得你无比讨厌。有时觉得你诚恳可堪信任,有时又觉得你虚伪不可托付。比如今日,下午我才同你发了火,觉得你满口谎言,辜负了旁人一腔真情,我是很想恨你厌恶你的,可是转头我又得知了这个消息。原来你曾为我南域保下那么多人,原来我还得朝你说声感谢,这样一来,你让我连讨厌你都没有资格,名不正言不顺。”
出连昭真的很不解。
这种矛盾拉扯着她的理智,让她面对眼前这人,好像用怎样的态度都不合适。
“不如,你自己告诉我,你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你的真挚是装出来的,为了博取我的信任?或者你给我一个理由,如果你真的爱那个男子,为何要欺骗那么多女子的感情?你既已经娶了她给了她名分,在她眼里曾经那么爱她护她,现在又为何将她关在后宫不闻不问避如蛇蝎?为何要糟践旁人的感情,为什么要让她那么痛苦?”
“……如果我说,这事儿有误会呢?”
等出连昭问完,应天棋才终于找见空隙插了一句。
到了这一步,有些事情不能不跟出连昭坦白了,应天棋只希望她的接受能力能强一些,能够坚持着听懂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
听他这话,出连昭嗤笑一声:
“误会?你倒是说说,这事能有什么可供误会的余地?”
应天棋没有多卖关子,只深吸一口气,一句话说得简洁明了:
“我不是应弈。”
“?”出连昭怔了一下,再回过神时,她皱起眉,眼里逐渐浮上不解:
“什么意思,你不是应弈,那你是谁?你们中原的皇帝还能偷梁换柱不成?”
“……你可听说过离魂症?”
应天棋努力找着这个时代与自己情况最贴近的描述:
“类似一体双魂,看着眼前只有一个人,可是其实这个人的身体里有两股不同的魂魄,分别代表着不同的人。”
“……”出连昭一双眉已然皱紧。
她像是在回忆什么,片刻,喃喃道:
“南域古籍曾有记载,百年前逻泊族旁支有个孤儿,儿时受尽虐待,后来不知从哪日开始,他像是变了个人,说话做事再与以往不同,有时沉默、有时凶戾,有时甚至像婴孩只懂咿呀学语……”
听着描述,这案例倒像是多重人格?
那就差不多了。
应天棋点点头:
“没错,我的情况和那个比较相似。我本名叫应天棋,你可以叫我小七,而真正的应弈,现在在我的身体里。”
出连昭狐疑地瞧着他:
“小七?你要如何证明?莫不是编了谎话来诓我的?”
“……我诓你作甚?”应天棋无奈。
他只能从怀中拿出耳机,分了一只给出连昭:
“你可以用这个和应弈说话,不如试试?”
现在应天棋所说的一切对于出连昭这个土生土长的古代人来说还是太超纲了。
她半信半疑地拿着那奇怪的白色物件,学着应天棋的用法将它挂在耳朵里。
下一秒,她便听耳中传来一句:
“别来无恙,娜姬殿下。”
出连昭不知道这小东西为何能发出声音,吓得身子一震。
她后退半步,听着耳里熟悉的声音,再看面前的人,连口都没有张过。
可这声音又的确是他没错。
出连昭陷入了混乱。
目下发生的一切都实在诡异,她的认知告诉她此事可信度并不高。
可是心里又有另一个声音在说……原来如此。
其实在御花园那面之前,她就只见过应弈一面,便是在南域、他高高在上说要收她为妾的那日。可因实在太恨,印象太深,尽管只有一面,她午夜梦回时也常能清晰忆起那人可憎的语气和面目。
但等再与那皇帝见面时,那人的一切又和记忆中产生了微妙的偏差,神色语气皆与她恨着的模样不同。
直到今日,熟悉的语调再次出现在了耳边。
再想方才应天棋说的那些话,出连昭不免在心中道一句,原来如此。
“这么和你说吧,当初将你从南域带回来的人是应弈,后来你在御花园里遇见的是我,想毒死的也是我,之后都是我。应弈也没有你以为得那么不堪,我不占应弈的功劳,南域那一战时我还不在这里,所以,你那些存活的族人都是应弈想法子为你救下的,他处境如履薄冰,但他还是冒着露出破绽被灭口的风险尽全力保护你们。南域无妄之灾,他自己从没想过要害你们,但苦于身不由己,只能尽己所能让南域少受一点损失,可是能做的还是有限……这些事我没有骗你。
“那现在你明白了吗?我是我,应弈是应弈。
“我不是应弈,他的妃嫔不是我的妃嫔,我们是独立的两个人。我自然不能用着他的身体代替他去跟那些女子亲近,这对谁都不公平。我……我喜欢方南巳,跟方南巳谈情说爱的人是我,应天棋,不是应弈,应弈更不是断袖。这整件事情里只有误会,没有人渣,等应弈拿回身体,一切就会正常的,你维护的姚阿楠,他也会真心对待的,但因为站在她面前的不是他,是我,我不能在她面前扮演他,这才是真正的欺骗感情。”
应天棋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想到什么说什么,绕来绕去的,也不知出连昭听懂了没。
他耐心等待一会儿,却听出连昭第一句反驳的是:“……谁维护她?少说酸话。”
之后,她抬手碰碰耳朵上那个奇怪的物件:
“我不知道这小玩意如何能联系得到你体内的另一缕魂魄,但应弈,旁的先不管,我只问你一句,你我二人在南域见第一面时,我是何打扮?”
这是还有疑心,还在试探?
应天棋沉默着,很快,他听应弈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