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不想做皇帝(241)
这封信,应天棋也看过,里面没什么特别的内容,只是妹妹同姐姐分享的日常小事,俗称家书。
显然,让徐婉卿脸色不好的也并不是信的内容,而是带给她这封信的人。
她艰难地将视线从纸上挪开,看向对面的应天棋:
“陛下,为何会……?”
“朕为何会有你妹妹写给你的信?朕拿住了你妹妹,或者朕截下了信件,你觉得是哪一种?”
应天棋问出了她的疑惑,然后给了她答案:
“很遗憾,都不是。这封信是我看着它主人写下的,但写下它的并不是你妹妹徐婉宁。”
说着,应天棋顿了顿:
“他们是怎么告诉你的?说他们救了你的妹妹,只要你乖乖听话配合,你的妹妹就能平安顺遂,你隔上一段时间,还能收到妹妹的来信?那‘他们’是谁,太后,还是郑秉烛?”
应天棋猜测道:
“现在不愿意告诉我、继续嘴硬也没关系。可你还不知道他们骗了你。你收到的所有信,都不是你妹妹写的,而你写的信,其实一封也没到你妹妹手上。”
说着,应天棋又从袖中掏出那些略微泛黄的信纸,那都是徐婉卿这些年写给徐婉宁的关心和思念:
“和你通信的人是凌溯的妻子,她很会模仿笔迹,你这些年也的确没有察觉。至于你的妹妹……”
应天棋皱皱眉,还是觉得接下来要说的话太过残忍。
但没办法,这是诛心必要的一环。
于是他闭了闭眼睛,按照预设,缓缓道: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闻数月前郑秉烛幼弟郑秉星被刺一案?其实郑秉星的死,是因为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虐杀了妙音阁一名乐女,而那位乐女……”
“不可能!”
徐婉卿脸色苍白地打断了应天棋的话。
但应天棋并没有如她所愿。
他又从怀中取出两物,是从续芳那里拿来的、徐婉宁的身契和身份记档。
同时,他将话说到完整:
“那位乐女化名婉娘,本名徐婉宁,是前户部侍郎徐纯家的……四小姐。
“徐婉卿,那才是你的亲妹妹。”
第151章 七周目
应天棋看见, 徐婉卿坐在那里,整个人都是一震。
她像是突然被初春的寒意穿透了骨骼,那些温柔的表象、平淡的伪装, 统统在那一瞬碎裂,又被人艰难地拾起、拼补。
她很轻地皱了下眉,虽然从头到脚都写满拒绝,却还是颤抖着伸出手, 拿过了应天棋递来的身契和记档。
她的目光落在那一页页白纸黑字,手颤抖的幅度愈发明显, 最终,她像是连手里轻飘飘的纸本也拿不动了,随着很轻一声响,它们掉在了桌上。
而到了这种时候, 徐婉卿还抱着最后一丝侥幸。
她甚至冲应天棋很轻地笑了一下:
“陛下……是编来哄骗臣妾的……对吗?”
应天棋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也有些不忍心:
“我很想告诉你, 是的没错,但很可惜,我说的都是实话。如果你不相信, 我甚至可以把这些年模仿徐婉宁笔迹与你通信的那位姑娘带来见你,还有在你妹妹生前照顾过她的姐妹和鸨母……这些人都在,我随时可以让他们亲口对你复述一遍真相。”
“……”
这就够了。
其实根本用不着应天棋说得那么麻烦, 当他平静镇定地告诉她这些自证方式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何为真相了。
她的心便也彻底死了。
于是徐婉卿笑了。
她的肩膀小幅度地颤抖着,到后来,笑声越来越清晰,再抬起脸,应天棋看到了她眸中明显的泪光。
“陛下打算怎么处置臣妾?”
徐婉卿问:
“还能有什么刑罚,比这更残忍?”
“的确没有了。”
以亲妹为要挟, 逼迫她为某人卖命甚久,等到手上沾了脏污与血迹,再告诉她,她所求其实从未得到、其实尽是虚假,甚至早已化为一堆枯骨。
应天棋想,这世上可能的确没有比这更残忍的事了。
“我不会处置你,处置你是受害者才有的权利力。这话你可以留着对出连昭说。”
应天棋看着徐婉卿脸颊划过的那道泪滴:
“我只想问问你,你这些年,都帮他们做过哪些事,他们都跟你说过什么,你又了解他们多少?”
能在宫中蛰伏这么多年,徐婉卿也不是个蠢人。
今日应天棋带着如此齐全的证据找到她头上,想做什么,她不是不知道。
左右不过天家那些权力名位上的明争暗斗,眼前这个人想做的,也不是拯救她,而是把她这枚棋子从敌对阵营中抠下攥在自己手里。
只是这皇帝演得一手好戏,这么多年,她竟没察觉一丝端倪。
“陛下为什么觉得我会告诉你?”
徐婉卿唇角扬起一个略显凄凉的弧度:
“就因为,你拨开迷雾,告诉了我妹妹的死讯?你们这些争斗实在无趣,我厌倦了,也恨你们所有人,现在我唯一的挂念也无,陛下凭什么觉得,比起看你们狗咬狗,我更倾向于投靠你?”
看得出,这姑娘当真没有一丝留恋了,狗咬狗这种话都敢当着皇帝的面说。
不过应天棋自然不会同她计较这些:
“凭你恨他们吧,还凭……虽然现在说这话有点挟功图报的意思,但我还是想说,凭当初是我替你妹妹讨回公道,让作恶之人血债血偿。也凭我未来要扳倒的,是今日欺骗你伤害你的人,这么看起来,你帮我,也是在帮你自己。”
徐婉卿垂眸思索片刻,最终摇了摇头:
“真是个让人无法拒绝的理由。”
应天棋点点头,肩膀松了松,靠到了椅背上:
“请,我洗耳恭听。”
“……”大概是不知道从哪儿开始说起,徐婉卿很轻地皱了下眉,最后,她自嘲地轻笑一声:
“我真是恨透了你们……”
徐婉卿父亲的官职不大不小,做人又谨小慎微,如果不出意外,他们徐家本可以一直过那样安定富足的生活。
但意外还是来了。
父亲被控贪污一罪,与案子相关的证据在三日内被尽数扒出连成线将他钉死在原地,之后抄家落狱流放一气呵成,没给任何人留喘.息的时间,又或者是说背后布局之人担心多耽误一日、就会有人跳出来翻案再生变数,所以如此雷厉风行。
更可恨的是,所有人都看出这案子有端倪,但碍于威势,谁也不敢说。
徐婉卿恨透了这皇权富贵,恨他们这些人命如草芥,生死都在天家一念间。
“我打小就进了宫,做公主伴读,与蝉蝉同吃同住,情如姐妹。宁儿是我唯一的妹妹,我们的母亲于多年前便过世了,两个哥哥也被流放,所以父亲出事后,宁儿成了我在京中唯一的亲人。
“我比宁儿要幸运一些,家里出事的时候,蝉蝉护住我,让我免于牵连,但从那之后我都活得很痛苦。我的家人,要么死了,要么远在天边荒凉之处,要么进了教坊司受尽苦楚……我享受的荣华富贵,我的安稳顺遂,都好像是偷来的……但我没有骨气结束这一切,就像夹缝中偷油吃的老鼠,苟且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