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不想做皇帝(176)
白尧也被祸事牵连,大老远从京城被赶去了岭北,但心中一直记挂着自己枉死的兄弟,而同样记挂着应沨的,还有远离京城隐姓埋名的诸葛问云。
两个人不知怎么联系到了一起……是想谋反?
推到这里,应天棋开始有点迟疑了。
因为他觉得有哪里稍微有点说不通,好像不太合理。
如果把自己代入这个处境中,如果自己是白尧,那他的进度恐怕不会那么快,不会一上来就合伙谋反,中间应该还有一点循序渐进心态转变的过程。
比如,白尧和诸葛问云自身其实并没有受过皇室的直接迫害,受到迫害的是应沨,他们为的也是应沨,这么一来,他们的仇恨应该不会立刻挂在新帝身上。
如果好兄弟和挚友不明不白冤死了,应天棋觉得自己的第一反应应该是查清当初这事背后究竟是谁动的手脚,要为他报仇、为他翻案。而在谋划这些事的途中,世道乱了,别说为前太子翻案,皇家自身都难保,家国内忧外患,百姓水深火热,在这种情况下,再将“翻案”目标转为“谋反”,就顺理成章多了。
可方南巳又说在秽玉山找见一些东西能证明白尧确实意图谋反……
应天棋想不通。
罢了。
反正这些都不是重点。
应天棋思索片刻,感觉到手中的粥碗的温度正一点点流失,这才想起自己还有顿饭没吃。
他将疑惑暂且放去一边,捧起碗拿起勺子,专心大口大口把食物往肚里咽。
方南巳坐在旁边,瞧他这认真炫饭的模样,有点意外地微一挑眉。
毕竟应天棋从虞城出来时状态很差,方南巳原本以为,按应天棋那拐弯担责的性子,估计得纠结自责低落好一阵,具体表现为话变少人不笑茶不思饭不想叹气变多。
但现在看他这样子……
不知是不是方南巳的错觉,看起来,应天棋似乎并没受虞城那事太多影响,大哭过一场后,他看起来除了消瘦憔悴不少,状态和以前也没什么大的分别。
既如此,方南巳也不必避讳了。
他直接开口问:
“你的疑惑我帮你答了,那现在,我们是不是也可以聊聊我的问题?”
“……”应天棋动作一顿。
他大概能猜到方南巳要问什么。
这太容易了:
“你想知道虞城到底发生了什么?”
“陛下圣明。”
其实,这并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短暂整理过心态之后,应天棋将自己在虞城那一天两夜发生的事、认识的人,拣要紧的从头到尾同方南巳讲了一遍,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实情,唯独隐去了最后屠城时自己作为“旁观者”的视角,只说自己躲在了隐蔽处没被发现。
故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刚好在一碗粥见底时讲完。
“所以,你觉得这一城的枉死魂,都是因为你给郑秉烛编的那句诗?”
方南巳听过故事后,微一挑眉,问。
“是。”
“现在呢?”
“什么?”
方南巳瞧着应天棋:
“现在还这么想?”
“自然。如果我当初没搞出那些事,今日惨剧也就不会发生。”
“不见得。”方南巳轻轻扯了下唇角,像是个不大愉悦的笑:
“按你所说,凌溯没能从白尧口中挖到情报,一气之下屠了虞城。但中间怕是有省略的部分,比如,他拿虞城里这些人命威胁白尧,但白尧没有松口,这才有了后续之事。”
“是这样。”应天棋没太懂方南巳的意思,却也没有继续追问,而是顺着自己的思路继续道:
“……其实我在想,白尧为什么没有松口。明明他心存大义,明明黎民百姓在他心里那么重要,明明连多一个无辜的人都不愿牵连……凌溯的威胁对他来说其实很狠绝,可那时为何没起作用……”
“很简单。”方南巳接了他的话。
“嗯?”
“因为他在心里权衡过后,觉得若是自己让凌溯如愿,未来,会因此死去比眼下多千百倍的人。眼下和未来,他选未来。就像他知道自己已入死局,所以……”
说到这,方南巳似有些犹豫。
略一停顿后,他才说出后半句:
“自己和你,他选你。”
第112章 六周目
这一点, 应天棋何尝不懂?
白尧知自己已落入死局,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想保住云落云霞他们,也想保住应天棋,所以才会选择自己站出来面对凌溯。
但应天棋一直没想通的是,自己和白尧, 说白了也就只那一两日的交情而已,阵营又属对立, 白尧何故会那么信任自己,信自己能替他行未尽之事?难道就因为自己与他聊天时那几段话说得比较好听?
按应天棋先前知道的信息,得到的故事未免有些生硬,但如果把他刚才推出来的可能性重新代入进去……也就是说, 如果白尧和自己从一开始说的就不是同一个目标, 那事情就会变得通顺很多。
把统乱世救万民的担子轻易移交给别人,看起来或许是有些不大合理。
可如果白尧对“目标”一词的理解和表达出的意思,从始至终都是‘还应沨一个公道’呢?
所以他从应天棋口中试探出对应弈的看法后很快选择了信任, 信任这个人能代替自己做自己想做的事,因为他是应沨的挚友,而应弈是应沨的亲弟。
应沨端方持重, 是君子中的君子,对亲友手足的爱护是出了名的,而应弈一个宫女生的皇子,在外人眼里就是个连龙椅的边都摸不到的孩子,未来能得块封地远离京城当个没实权的王爷就是顶了天,幼时在宫里受到薄待,应沨或许还为他说过话、出手照拂过他。
后来应弈作为傀儡皇帝被扶上了位, 虽然明面受到太后处处挟制,暗地里却依旧念着兄长当年的恩情,故决心冒险找回诸葛问云一同为兄长翻案……
这或许才是白尧视角看到的故事。
就身份来说,要想查清当年事为应沨洗清冤屈,皇帝自然要比他一个罪臣之子更合适。
而现在他知道了,皇帝或许并非如世人眼中那般昏庸无能,他受人钳制忍辱负重走到今日,还念着兄长的情分,如此重情重义之人,未来若能摆脱太后、能为兄长鸣不平,自然也能救万民于水火。
所以白尧不能供出诸葛问云的下落,也不能推应天棋去死。
他们一个是他求了数年的真相与公允,一个是未来触手可及的河清海晏与世间太平。
他只能那么选,即便那对于他来说比死亡更加惨烈。
应天棋心情复杂。
他就着瓷碗的边沿,喝完了最后一口粥。
“想开了?”
方南巳瞧着他这反应,也算是确定了,这人这一次并没有在牛角尖里被困太久,短暂的消沉后,已然寻见了出路。
“嗯!”应天棋点点头,嗓音还有些哑,较之先前却少了几分颓丧,多了一点坚定:
“那孩子说的对。白尧的死是为了想做的事和想护的人,我若自怨自艾,反倒辜负了他的信任。既然他用自己的命换了我和诸葛问云,那么,他没做完的事由我来做,他想救的人也由我来救。虞城中被这祸事牵连的百姓……这笔债也有我一份,我抹不掉逃不开,那便等事成之日,用凌溯的头颅来偿,虽惨剧已铸,再做什么也于事无补,却也算是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