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不想做皇帝(231)
所以应天棋只不带情绪地轻笑一声:
“你装什么装?”
说罢,他站起身来:
“换个清净些的地方吧,别吵着紫芸睡觉。”
方南巳把人带去了竹园后院一处隐蔽的柴房。
说好听点是柴房,但应天棋一瞧里边那些奇形怪状的铁家伙就知道这是方南巳用来处私刑的地方,一进去浑身都不大自在。
他找了把椅子坐下,瞧着方南巳把人丢给山青,再由山青将凌溯双手捆好、拿铁链缚在墙上,像一块烂肉一样。
在这期间,凌溯一直盯着山青的脸。
他像是想通了什么,蓦地自嘲一笑:
“……原来这么早,原来你们一直是一伙儿的?倒是……倒是我,小瞧了你这草包!若太后娘娘知道……”
“都到这时候了就先别感慨了。”
应天棋打断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椅背上:
“你大老远一个人从含风镇跑回京城来,应该也挺不容易的。那你也应该能猜到,现在你落在我手上,已经没有活路了,对此我深表遗憾。但我还是希望你能认真地回答我的问题,不然你可能会得到一个比死还痛苦的结局。”
“是吗?”凌溯的目光从他沾着泥屑的发丝间直射出来,落在应天棋身上:
“你凭什么觉得,这世上有比死更痛苦的结局?”
这个问题,应天棋没有立刻回答,凌溯便意味不明地低笑两声,问:
“你想用她的命来威胁我?”
“我自然不会。我不像你,做不出这种事来。”
应天棋朝他温温柔柔地笑着。
柴房里没有点灯,甚至连窗纸都没糊,只有屋外月光能照亮屋内众人的视野,月光自背后而来洒在应天棋的发丝和肩膀,令他看起来就像正月的夜风一样凉薄。
“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凌溯。是我把你害到如今这个地步,你为了恶心我,自然是什么都不愿透露,我问你什么,你也绝不会如实告知于我,所以,如果我用赵霜凝的命威胁你,也多半起不到什么作用,你只想和她一起死去,到了地底再同她继续做一对恩爱夫妻?爱人的命对你来说不重要,至少远没有恶心我这事儿重要。
“但我很好奇一件事,凌溯。”
应天棋笑得轻轻弯起眼睛,像今夜空中悬着的月亮:
“如果我是你的话,发现赵霜凝被我拐去了别的地方,第一反应应该是求助旁人。比如,你手里握着我这么多把柄,最应该做的难道不是去找太后或者国师?你完全可以拿你知道的这些事,去换他们来对付我,你知道现在的我还无法与他们抗衡,他们完全可以帮你从我手里救下赵霜凝,这对你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你是个聪明人,一定也想到了这条路,但你为什么没选择向旁人求助,而是自己孤注一掷,来这里搏了一次?”
应天棋语速不快,显出几分从容。
他观察着凌溯的神情,从某一个瞬间捕捉到他瞳孔微微颤动的幅度,目里划过几分了然:
“因为你不想让他们知晓赵霜凝的存在。”
这句话并不是疑问。
“是不信任他们,怕他们反过来拿赵霜凝威胁你、到时候你成为弃子依然落一个双死的结局,还是……因为某些更深的原因?比如,赵霜凝的身份,不能被他们知道?”
应天棋需要的信息并不多,只要零碎几个人物加上一点点设定,他就能大致推出整件事的走向,比如山青刚才告诉他的那些,已经完全足够。
之所以迟疑,是因为他试图站在凌溯的角度去想,此人在乎的究竟是什么:
“你曾经是赵忠存的人,从他手下一步步爬上来,顶着个‘滚地泥’的诨名,人人瞧不起你的出身,轻贱你,但你生性好强,你要往上爬,可是待在别人手底下走一步看一步实在太慢了,你需要找别的出路,所以你选择向陈实秋示好。
“赵忠存是陈实秋的眼中钉,陈实秋若想把锦衣卫握在手里,势必要先除掉他,而你作为赵忠存手底下的人,应该与他挺亲近,还深得他信任,有你和陈实秋联手做个死局,自然十分容易。就这样,陈实秋顺理成章除掉了赵忠存一大家子,你也顺势爬上了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但陈实秋不知道,你并不是全心全意忠于他,因为你在这事中把她也算计进去了,你利用了她,瞒了她一件事……”
应天棋微一挑眉:
“陈实秋生性多疑,谨慎至极,斩草定要除根,赵忠存家连一条狗都不该活。
“而你,凌溯,你在她眼皮子底下,留了一个赵霜凝。
“当然,我觉得这还不足以让你不敢求助陈实秋。所以你肯定还瞒了其他事,只是这部分我暂时还不知道。
“你说说,这么一看,这次回京,摆在你面前的条条都是死路。但你还是回来了,我就好奇啊,你到底是爱她,还是不爱呢?说你爱她,你杀了她全家。说你不爱她,你又托人照顾她、跑大老远回京城自投罗网。”
人性难猜。
比如应天棋笃定凌溯会以情报为筹码求助陈郑二人,所以提前让方南巳在赵霜凝旧屋、瑞鹤园、祥云斋甚至皇宫偏门布下人手,守着凌溯出现。
但凌溯哪也没去,直接跟着他们来了竹园。
应天棋实在没法共情凌溯,只能试着去猜:
“这些年你藏着自己锦衣卫的身份,在外边用着假名字假身份与赵霜凝成了亲,有了个小家,在赵霜凝眼中,你是对她温柔至极关怀备至的夫君。可实际你凌溯是踩着她赵家人的骨血爬到如今这位置的,你说,如果她知道是她夫君冤死了她的母家,她眼中的良人其实一直在骗她……她会如何?”
应天棋想,连死都不怕,那凌溯会怕什么?
凌溯这种人,最爱的始终是自己。
他费尽心思在赵霜凝那里营造出一个假象、一个不存在的完美的“朔郎”,享受着赵霜凝的依赖和爱慕。对他来说,赵霜凝为他而死并不算是一种痛苦,反倒是一种“奖励”,一种“圆满”,甚至是给这段虚假的爱情画上一个以殉情为名的完美句号。
他真正怕的,是谎言被戳穿,怕自己偷来的、辛苦经营这么些年的感情终化为泡影。
所以应天棋从怀里摸出一封信,用两指夹着,朝凌溯晃晃:
“这封信里是你的名字、画像,当初你陷害赵忠存的证据和过程,还有这些年你诓骗赵霜凝、欺骗她感情的桩桩件件。我知道赵霜凝识字,她是个很聪明的姑娘,我很期待她看见这些的表情和反应。你说……她会不会用那双漂亮的眼睛噙着泪水看着你,温柔和爱慕全变成恨,然后狠狠地、亲手用刀插进你的胸口?她不会说话,但我想她一定很想告诉你,你令她恶心,这么多年,是她瞎了眼。”
应天棋说得很慢,慢到有些残忍。
其实他手里什么都没有,纸上仅仅只是赵霜凝写给凌溯的一句“安好”。
他在赌,赌自己猜对了,赌凌溯真的在乎。
而当他看到凌溯微微睁大的眼睛与肩膀轻颤的幅度,他就知道,自己又赌对了。
于是应天棋唇角勾起一个浅淡的笑,重新靠回椅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