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不想做皇帝(169)
可是,在云霞如愿亲眼看见火铳的这一夜,她发现永远不会出错的先生,说错了一件事。
云霞看见黑沉沉的夜溅出一道血色。
有个人,比带着火焰的弹丸跑得更快。
“哥!!!——”
第107章 六周目
应天棋好像与整个世界割裂了开来。
没人能看见他, 也没人能触碰他,谁也感受不到他的存在。
可是一切又好像从未远离。
因为他能感受到夜晚带着丝丝凉意的风,也能嗅见风中愈发浓郁的血腥味。
应天棋如局外人般, 怔怔然望着眼前的一切。
他看见火铳冒着黑烟的枪口,看见云落一身白衣顷刻被鲜血染红,看见少年倒在地上,一直睁大眼睛望着某个方向, 张着口像是想说什么,但比声音先出来的是大口的鲜血。
他并没有挣扎很久, 只手臂很轻很轻地扬了一下,只一下。
而后那双墨色的眼睛就失去了光芒。
没有悲壮的配乐,也没有记忆闪回,更没有慢放镜头。
生命的逝去, 本就是如此轻易的一件事。
少女的腹部被利箭穿透, 血顺着伤口蜿蜒而下,在衣裙上染出一条深色的溪流。
拼杀的汉子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三不知跪在地上将全身的重量撑在刀上, 像是喘一口气还能起身再战,可不知怎的,头低下去后就再没能抬起来。
空气中的血腥味太浓了, 呛得人几乎要喘不过气。
等到一切止歇,凌溯以胜利者的姿态立在一旁,任随行的医士帮他简单处理手臂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不自量力,一个个的,枉送性命。”
凌溯居高临下地望着面前满地尸体,轻飘飘地如此评价一句。
医士先帮他简单止了血。
伤在右臂,他抬手试着活动活动手臂, 扯出一道深入骨髓的疼。
这是那黄毛丫头临死前拼着最后一点力气砍出来的,原本是奔着他的脖颈去,意思是要拉他一起下黄泉,但很可惜,这刀刃最终还是差了几寸。
结果就是她死,他生。
凌溯换左臂,从旁人手里接过那把火铳,抬眸细细打量着火铳依然滚烫的枪管。
而后,他似随口一问:
“活口留了吗?”
“留了。”周达赶忙回禀,而后扬声吩咐下去:
“把活着的那个带上来!”
话音刚落,便是一阵重物拖地的闷声。
白尧几乎成了一个血人,身上衣衫尽数被血浸湿,像只破麻袋似的被人拖行在地,身后带出一道混着尘土的血路。
说是留了活口,但实际上白尧剩的这一口气,和彻底死去也差不离了。
他被丢到了地上,只身体因呼吸轻微起伏着。
见状,凌溯上前去,用手中的火铳戳了下他的肩膀:
“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诸葛问云在哪?”
白尧没有回答。
他连呼吸都带着嘶哑的气音,像一只漏了气的风箱,许久才发出一声短促的音节,像是一声不屑的嗤笑。
意思是,拒绝。
凌溯倒也不恼,只点点头:
“跟你一伙儿的那些人都死绝了,你没了顾虑,更不会开口。是也不是?”
白尧自然不会回答他。
凌溯本也没想等他的回答。
只再次吩咐:
“去那客栈里,随便拎几个人过来。”
听见这话,白尧似乎有一瞬的僵硬。
很快,有三个中年人哭爹喊娘地被拖了来,嘴里不停地求着饶,却根本没人理会。
那三个人被按着跪在了白尧身边,之后凌溯再问一句:
“说不说?”
“……”白尧很轻地动了下眼皮。
瞧他没什么反应,凌溯也不欲多浪费时间,风轻云淡吩咐下去:
“杀了。”
手起刀落。
求饶哭喊戛然而止,地上又多了三具尸首。
那之后,凌溯连停顿都没有:
“继续。”
尸体被挪走、拖过来新的活人,不久后再次变成尸体被挪走。
这样的循环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周达又带过来一对母女。女孩也就五六岁的样子,被眼前的血腥场景吓到,缩在母亲怀里嚎啕大哭。
年轻的母亲也泣不成声,她刚才见识了前几批人的下场,大概也听到了这群人在说什么,因此被拉过来之后就开始一个劲地朝白尧磕头:
“英雄,求求你英雄……可怜可怜我们娘俩吧,我孩子他爹去得早,我带着女儿在婆家一直遭欺负,这回好不容易跑出来想着回了娘家日子就好过了,只是可怜孩子在路上奔波风餐露宿的受了苦想带她住一晚好屋子,没想着掺和进你们大人物的事里,求求你……可怜可怜我们吧……”
女人怕得语无伦次,苦苦哀求着。
她并不敢哭太大声也不敢露太多情绪,声音轻得像丝,缠绕着勒得人喘不上气。
白尧不知是痛苦还是悲伤,他咬着牙,紧紧闭上了眼睛,像是正忍受着巨大的折磨。
“啧啧啧……”
凌溯遗憾地摇了摇头,看向那位母亲:
“怎么办,看来他不肯救你。”
说罢,他抬手向旁边人示意,边道:
“可惜,你们命中本无此一劫,到了阎王殿上,记得说是他害了你。”
刀光映着烛火与月色下落。
女人与孩童的哭泣声止歇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压抑到极致的悲鸣。
白尧五指紧紧攥起,在泥土地上留下五道很深的指印。
凌溯将他的痛苦看在眼里。
他走到白尧身边蹲下身,靠近欣赏他几欲泣血的眼睛:
“他们可怜吗?可怜也没用,他们是被你害死的。如果你肯早点告诉我诸葛问云人在哪,他们就不会死在今天、死在这里。后悔也没用,你错过了这母女俩,但令人欣慰的是,你还有机会救其他人。”
凌溯伸手拍拍白尧沾满泥土和鲜血的头发:
“客栈里还有不到三十个人,如果你觉得不够,还有整个虞城。陪你一点一点看人杀人,我也累了,不如最后来一把大的。”
顿了顿,凌溯压低声音,语气狠绝: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诸葛问云人在哪。不说,我让这整个虞城的人都来给你陪葬!”
白尧微微睁着眼睛。
他手里握着一把泥土,指甲刺破了掌心的皮肤。
远处绝望的哭喊像是一座无形的囚牢,将他的灵魂禁锢在此处。
如果世上真有两全之法……
可惜,世间并无两全之法。
白尧紧攥的拳头用力到颤抖。
如果筹码是自己,他可以毫不犹豫地去死,可是,可是……
被困在城中的每个人,或许都像刚才那对母女一样,只差一步就能拥有新的生活。
可是,可是……
这种选择,选哪个都是剥皮抽骨的痛。
他恨自己没办法保全所有人。
但更恨逼他做出选择、让他如此痛苦的人。
白尧在某一瞬间好像失去了全部的力气。
他五指缓缓松开,任泥土和着血渍从他指间溜走。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这是他做的决定。
是他给凌溯的答案。
凌溯唇角那点笑意缓缓淡去了。
看白尧这个模样,他自然懂这人的选择。
“这世上不识相的人,也太多了。”
凌溯遗憾地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垂眸望着脚边伤痕累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