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不想做皇帝(246)
“谁让你将这种东西带回宫的?”陈实秋问。
“是孩儿自己想要。”男孩答。
“想要?”
女子一声轻笑。
不久后,乾清宫外多了个燃着火焰的铜盆,当着男孩的面,侍女将那只纯白的猫丢了进去。
猫儿凄厉的尖叫、剧烈的挣扎溅起一片片火星,男孩想逃,可陈实秋蹲在他的身边,捧着他的脸,逼他直视这一切。
然后在铜盆安静下来后,命人用铁钳捞出狸猫的尸体,丢在他面前,温声问:
“还想要吗?”
男孩摇头,终于挣脱了她的手,后退几步,再不看那团漆黑。
那夜过去,乾清宫少了很多人。
除了男孩身边那个老太监,当日接触过那狸猫的宫人都消失了,又换了一批新的顶上。
听说,他们都死了。
还听说,那小狸猫是太妃养的玩物,不知怎的跑了出来,才被他瞧见。
然后小狸猫死了,太妃也死了。
“我是皇帝,是天下最尊贵的人,我想要什么……就得不到什么。
“不仅得不到,他们还会以极其凄惨的方式离开我身边。
“我不可以养狸猫,不可以有爱吃的茶点,一盘菜只能吃三口,不能更多。
“我也不能有亲近的人。有个爱笑的宫女,前一天同我说,树上的花叫桃花。她的眼睛弯弯的,像月牙,后来,我就再也没见过她。
“再后来,我无师自通,若想不失去,最好的方法,就是不得到。
“我好像拥有很多东西,很多人都羡慕我。可我拥有的其实只有一个冷冰冰的王座。
“我以为我再也喜欢不上任何东西了。
“因为我的喜欢是一种诅咒,连我自己都退避三舍。
“可我,控制不了这诅咒的发生。”
应天棋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心情。
可能是第一视角的代入感太强,他觉得窒息。
而等应弈不带情绪的叙述到了这一句,应天棋也大概能猜到接下来是什么剧情。
画面在加速过后,又缓缓放慢,最终回到正常的流速。
是初春,在宫中特设的课室。
这里总是冷冷清清的,点着颇有距离感的檀香,除了在旁侍候的奴仆,就只有一个夫子,一个皇帝,和皇帝的伴读。
皇帝已是一个小小少年,他的伴读同他差不多大的年纪,模样端正,气质儒雅。
这是太医院院判何大人家的孙儿,何朗生。这是从官家子弟里千挑万选出来的人,已陪伴少年许久,但少年性子阴郁孤僻,喜怒无常,同他交流很少,大多数时候,他们只是安安静静地待在一起。
那一日,少年如以往一般,低头敷衍夫子要的文章。
可在淡淡的檀香味里,他闻到了另一丝味道。
“公主殿下,怎的来得这样晚?”他听到夫子的质问。
公主?
少年是九皇子,也是父皇最小的孩子,只有两个姐姐。如今二姐嫁人,六姐早夭,这皇宫里哪还有能同他一起念书的公主?
不过很快,少年就有了答案。
他想起,母后似从刚回京的定北侯身边讨了个女孩过来,封了公主,养在膝下。
这样重要的事,他竟有点忘了。
但也没关系,他从来不关心这些。
少年的笔尖仅有一瞬的停顿。
很快便续上了方才没写完的文章。
他听见女孩在身后不远处轻笑:
“夫子莫怪,学生刚入宫,今日第一次来课堂,不小心迷了路。不是有心的。”
而后,有一片浅青色衣角掠过余光。
少年清晰地闻见一丝花香。
“见过陛下。”
少年微微一愣,抬眸看去,瞧见女孩含笑的眼睛。
而后,女孩又朝夫子一礼:
“见过夫子。”
她咬字很轻,笑容很明媚,好像生来就该活在春夏里。
这样的生命力,令少年想到了御花园中流连与花朵间的蝴蝶。
女孩是长欢公主,比少年要大一岁,自小在边关长大,性子活泼好动,常惹得夫子吹胡子,但却十分聪明,夫子的问题和布置的文章总能拿到甲等,因此就算她犯了错,比如迟到、打瞌睡、上课走神……夫子也不忍苛责。
少年与长欢公主的交集并不多,除了课堂,再无其他。
这小课堂一共四位学生,除了少年自己、长欢公主、何朗生,还有公主伴读,一个姓徐的姑娘。
徐家姑娘性子安静,不爱笑闹,少年对她印象不深,倒是长欢,一天到晚在耳边聒噪个没完,要人不记得她都不行。
后来,少年知道,长欢与何朗生家中是世交,二人幼时便见过,此时于宫中再见,自然更聊得来些。
“我不喜欢她。”
剧情中,突然听见应弈的声音,令应天棋一愣。
“她很吵,爱笑爱闹,像聒噪的鸟雀,像飞舞的蝴蝶。我不愿看见她,也不愿听见她的声音。可是她似乎有种能力,就算我万般不愿,也不得不注意她的一举一动。
“又或者说,我怕她。
“我怕她靠近、怕她冲我笑、怕她唤我陛下。
“课堂变得很煎熬,有她在身边、闻见她味道的每个瞬间,都变得很漫长。”
“你看起来怎么总是不开心,陛下?”
又一日课堂结束,少年起身准备离开,却被少女拽了下袖角。
她笑得很好看,浅青色的衣裙衬得她肌肤雪白:
“你总是不参与我们的闲聊,为什么呢,为什么不同我说话,也不同我笑一笑呢?”
“大胆!”
少年声调严厉,从她手中挣开袖角,少女却一点也不怕:
“别生气嘛,陛下,陛下生得这么好看,怎么不笑一笑呀?”
这边关长大的野蛮丫头,胆大包天,平时在耳边叽叽喳喳没规矩也就罢了,现在竟不知死活地同天子说这种话,还敢拉拽他的衣裳?
少年觉得,自己当就地发落了她,让人拖她下去,打五十大棍,打得十天半月下不来床。
显然旁边两个伴读也的确怕他会这么做,他们瞧着这二人,满脸担忧。
但少年咬咬牙,最终也没开口。
他一甩袖子,大步走了。
旁人觉得他是被气走的。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叫做“落荒而逃”。
长欢像个梦魇,任他越想甩开,就被缠得越紧。
他不想见到她,甚至连课堂都不想再去。
可世事不遂人意,当天下午,少年便在御花园再次见到了她。
彼时她着一袭浅青衣裙,蹲在一片芍药花丛间。
少年本不想靠近,想绕路走开,可却似控制不住腿脚,违背意愿,朝她走去。
长欢看见他,竟也不觉意外,只冲他笑了笑,说:
“朝苏有一种花,叫做米苏尔达,用咱们的话说,就是夕阳下美人含笑的面孔。这种花只在傍晚时分绽放,像天边的火烧云,一开就连成一片,像是长在地上的云海。”
长欢捧着开得正盛的芍药花朵,问:
“这花也生得好看,不知叫什么名字?”
“芍药。”
少年的声音很冷,似有些许不耐烦,顿了顿,才补充道:
“也叫将离。”
“将离?”少女携了丝疑惑:
“即将离别的意思吗?”
“是。”其实少年不欲与她说太多。
但可能是那场景太过安逸,他来前屏退了下人,长欢身边也没人跟着,便有种世界上只有他二人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