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遁,我是专业的[快穿](205)
沈辞青用那双漆黑过头、深邃凄清的眼睛静静望着他,似笑非笑,什么话也不说,慢慢地踏上用他的血肉铺的路。
厉鬼看见沈辞青的梦境,毒草蔓生、荆棘环绕,捆缚着双腿双脚,往筋肉血脉里扎。
沈辞青并不停留、并不抱怨,一个人静静往前走。
渴了,舀了一捧水来喝,发现是他的血。
饿了,摘个野果子吃,发现是面目全非的头颅。
沈辞青被独自留下,安静地受着,忍着,做个好皇帝,沈辞青在三年前就写好了遗诏,一个刚二十有三、正是青春韶华,本该最意气风发的年轻帝王,身上已经只剩令人发怵的冰凉死气。
……
所以沈辞青现在的报复,合情合理、没有任何人能指摘。
——这甚至不能称之为报复,只不过是苦了太久的、世上最乖、最好的孩子,被命运磋磨太久,终于等到了能发泄的那日。
只余稚童心神的沈辞青,静静望着咫尺天涯、痛彻心扉的厉鬼,轻轻动着沾血的唇。
“……舅舅。”
话音未落,那无力的苍白影子又向下滑坠了。
树枝刺耳的折断声。
那绵软到极点的、关节松垮毫不受力的躯壳,坠入那一片染了凄艳鲜红的金桂深处,被那救了他的深渊贪婪吞噬。
粗糙树皮蹭破皮肉,划伤脸颊和脖颈,沈辞青像是不知道,那最狰狞、最锋利,已然瞄准他后心的怵目断枝,沈辞青也不清楚。
只是坠落。
在越来越快的滑坠中,透过那层层叠叠的斑斓树影,纷飞的金色碎星、凄艳血珠间,依旧怔怔地望着厉鬼,漆黑眼瞳映出影子,厉鬼嘶吼着扑向他。
厉鬼的身体发生变化——那本来稀薄、撕裂、濒临溃散的身形,猝然像是刺破了某个口子。
浓郁至极的墨色汹涌溢出,裹着星星点点灿金,这恐怖墨色瞬间抽干了此处天地的全部生机,除了沈辞青——桂树猝然枯萎,草木凋敝,虫鸣骤停,肃杀无声!
系统眼睁睁盯着探测仪:「啊啊啊啊入魔了!成精了!!!」
鬼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活动。
山精野怪、地狱钻出的魔物就不同了,燕狩的执念太盛,又受了龙气、沾了帝王精血,终于冲破了那一丝摇摇欲坠的屏障。
刹那间,原本晴朗的天空被乌云遮蔽,枯树化作齑粉,飞灰弥天。
燕狩终于死死抱住了沈辞青。
沈辞青已经浑身都是伤,到处都在流血,却还固执地怔怔望着他,脸上是孩子气的痛苦、困惑,被冷落遗忘的浓重委屈。
水汽慢慢从空茫漆黑的瞳底凝聚,颤巍巍溢出浓深睫毛。
“舅舅。”沈辞青小声说,“我以为你走了。”
厉鬼几乎要发疯,他没时间管自己的变化,无暇多想,抱紧了沈辞青:“舅舅不走,青儿,舅舅说好了,永远不走!舅舅守着青儿!”
沈辞青迟疑了下,瘪了瘪唇角,像是想告状、翻刚才的旧账。
但最后还是放弃了。
沈辞青很大方,原谅他了,垂下睫毛,轻声地、小声地咕哝:“……那好吧。”
沈辞青往他怀里依偎,软软地说:“舅舅……冷。”
厉鬼慌乱地裹住他,替他挡风,狠狠拨开那遮蔽日光的乌云,沈辞青又开始嫌太阳刺眼睛,厉鬼又用那新生的魔气再三揉捻,织成薄薄的丝绸帕子,轻轻覆在那闭合的眼睛上。
沈辞青不想去上朝了。
不想去了,沈辞青小声说,一天、两天……不上朝没什么的。
这些话之前的沈辞青也同厉鬼耳语过,在朝堂上漠然地轻声叮嘱,等回头,尸首摆上去就行了。
摆个五日十日。
厉鬼肯定有办法叫它依旧柔软干净,能睁眼睛,像是活的。
等余威震慑得那些脑满肠肥的官员都自舍府库“祭奠鬼神”,狠狠割一通肉,该给京中百姓的就分下去,该进国库的就进国库。
然后再说皇帝为平天劫,以身镇魔,殉国而亡……到时生米煮成熟饭,反悔也没用。
沈辞青强迫了自己二十三年,管束了自己二十三年。
今日不想上朝了。
厉鬼痛彻心扉,如何顾得上其他:“不上了——不上朝了!青儿,以后我们想干什么干什么,再也不去坐那破龙椅了!”
沈辞青仰在他怀里,终于慢慢展颜,染了血的霜唇被哄着弯起,初阳融雪般天真柔软,又有一点乖孩子头回被纵着闯祸的青涩羞赧。
不上朝了……
总有些……别的事要做吧?
沈辞青小心地,期盼地,怯生生地动弹嘴唇:“是……去玩吗?”
厉鬼反复保证、百般发誓,他们去玩,这就去玩,酣畅淋漓玩个痛快!
沈辞青“嗯”了一声,信赖地软进他怀里,沈辞青的身体伤了很多地方,虽然自己不知道,却无意识疼得发抖,痛楚已深入骨髓。
厉鬼抖着手替他擦拭血痕,抱着沈辞青急匆匆冲去医馆,京中平民并不知道他们的幼帝长大以后长什么样子,沈辞青最后一次露面是在城头,无人看清……六年前起他就再不出宫了。
沈辞青被抱去找宫外的郎中。
厉鬼极力收敛魔气,化作人身,也给沈辞青幻化了一身寻常的天青色布衣,松垮地裹着那不停渗血的绵软肢体。
砰地一声,他重重撞开医馆门扉:“大夫!我——我弟弟伤了,快……”
老大夫睁着发花的眼睛,对这两“兄弟”定睛看了一看,似乎有些错愕,但还是谨言慎行,并不多问。
这京中贵人遍地都是。
……不该问的,就该吞回去。
沈辞青被处置伤口,药汁浸透冒出白泡,尖尖的细镊子夹出那翻裂皮肉里的碎木屑,痛得闷哼一声惊醒——这次的疼痛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忽略过去了。
他抗拒烦闷地挣扎起来。
厉鬼慌忙抱住他:“青儿别动!”
沈辞青挣扎得更狠,他脾气倔强、越逼越狠,竟是丝毫不顾伤口撕裂更多,也要奋力挣脱。
“好青儿。”厉鬼死死抱着他,“不动,听话,很快就好了,处置好了我们就去玩,随你心意……”
沈辞青用力抿紧嘴唇,睁大的黑眼睛瞪着厉鬼,蓄满了水汽,他以为出宫就是出来玩的。
他以为……踏出宫门那一刻,就能随心意,就能不痛了。
骗子。
骗子!
稚童心智的沈辞青不喜欢在人前说话,脸上满是被欺骗、被诓哄的愤怒,厉鬼发着抖抚摸他的脸,手指被一口死死咬住。
沈辞青再也不要信他了。
老郎中鼻观口、口观心,颤巍巍去找金疮药的工夫,沈辞青已经从厉鬼怀中滚落。
不知怎么,他居然仿佛回光返照似的,恢复了些昔日的力气和灵活,跌跌撞撞爬起来,头也不回向外逃去。
厉鬼拇指被咬得溢血,慌张丢下锭银子,追上去:“青儿!”
他们来到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巷之内。
沈辞青冷冷盯着他。
那张脸上,仿佛只剩了冷冰冰的憎恨与彻底的失望。
沈辞青不信他了,不知从哪捡起片小小的叶子,恶狠狠朝他扔过去。
那不过是片叶子,沈辞青又不会飞花摘叶的本事,就是再恢复力气,又能恢复多少?一片轻飘脆弱的叶子,还有风帮忙,也不过只是软软擦过厉鬼的衣襟,就掉在地上。
厉鬼的身形却剧烈一晃。
他什么也解释不出……当初能说的时候不说,如今他要如何对只剩残魂、稚童心智的沈辞青讲明白?
他想说……青儿不怕,神魂毁了也不怕,心碎了也不怕,舅舅去寻天地灵药,去昆仑山,去天庭地府,一定想来办法,将你破碎的神魂细细修补,恢复如初。